正厅内,赵朴端坐正位,端着茶杯,淡定自若。
“赵公,那把鸣鸿刀是马氏宝物,是马总管赠予马靖良。”左首客座是一名五十出头的官员,身着黑色官服,神情肃然:“犬子确定,这把刀现如今就在魏长乐手中,十分可疑。”
这名官员自然是河东判官庞景。
判官是节度使手下的重要佐官,甚至可说是亲信官员。
庞景出身也是河东豪族,虽然是赵朴麾下,但平时习惯称呼赵朴为“赵公”,也是为了显示亲近。
赵朴面色平静,端杯饮茶,瞥了右首客座一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含笑道:“马指挥使,茶不合口味?”
这男子一身锦袍,虽然坐着,身板却挺直,面相也是不差,颇有英气。
“不敢!”马指挥使立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带微笑道:“大人,堂弟马靖良死在山阴,莫名其妙,随身宝刀却又落在魏长乐手中,实在蹊跷。卑将今次冒昧前来,是想问魏长乐几个问题。”
赵朴笑道:“如何叫做莫名其妙?”
“不瞒大人,堂弟上山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四境高手,武功委实了得。”马靖昊正色道:“此外他还带了二十名精锐好手,也都配备弓箭。这样一群人,最后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实在是匪夷所思。”
庞景在旁立刻道:“山阴送来的案卷,魏长乐自称马靖良是带人上山剿匪,那些人也是被乱匪所杀。这就很有问题,如果马靖良是上山支援魏长乐,为何魏长乐反倒安然无恙?”
“案卷老夫也看过。”赵朴淡定自若,“不是说魏长乐派人向两路人马求援,马靖良率先赶到,却执意不等段元烽的人马赶到,抢先要去剿匪,才中了敌人的埋伏?魏长乐没有随同前往,而是留下接应段元烽,如果是这样,他安然无恙也是理所当然。”
马靖昊立刻道:“这只是魏长乐一家之言。最重要的是,鸣鸿刀是马氏宝物,可说是无价之宝。马氏是行伍之家,对这种宝刀视若性命,如今却落在魏长乐手中.....!”
“老夫知道,那是马靖良临时前赠送给魏长乐。”赵朴含笑道:“马指挥使,你总不是想让魏长乐交还宝刀吧?赐人之物,没有索还的道理。而且宝刀之主马靖良已经不在,那是谁也无权索要宝刀。”
马靖昊忙道:“大人,卑将不是这个意思。卑将的意思是说,恰恰是赠刀之举,让魏长乐显出破绽。”
“哦?”赵朴饶有兴趣问道:“怎么讲?”
马靖昊冷笑道:“魏长乐到了山阴之后,胡作非为,排除异己,堂弟很是看不惯,两人之间嫌隙不小。而且魏长乐带人抢夺户仓署的粮食,直接与堂弟发生冲突,许多人都能证明,他两人甚至拔刀相向,可说是水火不容了。”
赵朴微笑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个说法。”
“两人宛若仇敌,试问堂弟又怎会将如此宝刀送给魏长乐?”马靖良脸色阴沉,“即使堂弟临死前,魏长乐真的在边上,堂弟也只会让他将宝刀交还马氏,绝不可能送给他。卑将怀疑,堂弟是被魏长乐所害,他杀人夺刀!”
“有证据?”
马靖昊一怔,摇摇头。
“没有证据,有些话还真不要轻易出口。”赵朴淡淡道:“人命关天,不可张口就来。”
庞景忙道:“赵公,下官研究刑律多年,也是见过太多的案件。这等疑点,实在不合常理。按下官的判断,要么马靖良被害与魏长乐有脱不了的干系,要么魏长乐就是霸占了宝刀,无论哪一条,魏长乐都是有罪在身。”
马靖昊站起身,躬身行礼:“卑将知道魏长乐如今在大人府上,所以恳求大人能让我们将他带走。”
“带去哪里?”
“马靖良之死,疑点重重,卑将已经向庞大人呈上了诉状。”马靖昊道:“庞大人也接了诉状,愿意亲自调查此案。”
庞景也起身拱手道:“下官将魏长乐带回判官府,仔细审讯,定会将此案调查一清二楚。”
赵朴抬起手,示意二人坐下,含笑道:“你们怀疑马靖良赐刀不合常理,由此怀疑魏长乐霸占宝刀,甚至与马靖良之死有关,是不是这么回事?”
“正是!”
“但你们可曾想过,魏长乐如果真的与马靖良水火不容,又怎会亲自带人上山增援?”赵朴抚须道:“魏长乐是第一个发现贼穴之人,而且不只是向马靖良求援。即使马靖良带兵增援,剿了乱匪,他也绝不可能是首功,而首功之人恰恰是魏长乐。”
马靖昊和庞景对视一眼,都是皱眉。
“既然互相视为仇敌,马靖良难道还真的愿意协助魏长乐立下大功?”赵朴叹道:“案卷之上,魏长乐供认,他当时提醒过马靖良,贼势甚众,而且有不少高手。此等情势下,马靖良如果真的与魏长乐有仇,也应该是让魏长乐走在前头,怎会亲自冲锋陷阵?这难道不是大违常理吗?”
他话声刚落,就听边上传来声音:“马靖良就是贪功心切,自己去送死呗!”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赵灵婵俏生生走出来。
“谁让你出来的?”赵朴怒道:“还不退下?”
赵灵婵道:“我就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你什么事?”赵朴一拍椅把手,“退下!”
赵灵婵撅了噘嘴,缩了回去。
赵朴恢复镇定表情,端杯道:“他们两个都是年轻人,有时候意见不合,一时冲动动起手来也是情有可原。但这也不能证明他们真就水火不容。”
“赵公.....!”庞景上前一步。
赵朴摆手打断道:“老夫倒觉得,两人虽有嫌隙,却都是有抱负的青年才俊。外人以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但实际上真要有大事,却能团结一心,否则无法解释马靖良为何会亲自带人去增援。”
他看向马靖昊,问道:“马指挥使,你觉得老夫所言是不是有道理?”
马靖昊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马靖良英年才俊,要剿匪报国,低估了乱匪的实力,导致全军覆灭。”赵朴缓缓道:“临死前,见到了魏长乐......不要说太凑巧,这世间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你们想想,马靖良死在乱匪手中,如何甘心?他赐刀给魏长乐,有没有可能是想让魏长乐手持宝刀,为他报仇?”
庞景睁大眼睛,有些诧异。
听老大人的话风,这分明是在为魏长乐辩护。
但魏长乐是魏氏子弟,老大人怎可能袒护他?
而且赵朴这番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人,真相到底如何,将魏长乐带到判官府,仔细审讯,他自会供认。”马靖昊立刻道。
堂弟死的莫名其妙,价值连城的鸣鸿刀被魏长乐占为己有,马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庞景一时摸不透赵朴心思,小心翼翼道:“赵公,指挥使言之有理,是否.....是否让魏长乐去判官府?若是大人准许,下官有很多办法让魏长乐说出真话。”
这一点赵朴还真不怀疑。
庞景擅长刑律,而且手段阴狠。
但凡让庞景亲自审讯的案子,肯定能有口供。
原因很简单,如果要从河东选出一位最擅长刑罚的人物,庞景自称第二,那就没有谁敢争第一。
此人发明许多刑讯逼供的手段,有不少甚至心理扭曲,不敢让人知道。
赵朴只是品茶,并没答话。
“大人可知,魏长乐已经被魏氏除籍?”马靖昊试探道:“他已经是丧家之犬,无人庇护。”
赵朴放下茶杯,问道:“那又如何?”
“他既然不是魏氏子弟,送到判官府,交给庞大人审讯,不用一天,肯定什么都招了。”
赵朴淡淡笑道:“你们准备刑讯逼供?”
马靖昊环顾左右,却是上前靠近赵朴,低声道:“大人,审讯魏长乐,可是一箭三雕的事情。”
“哦?”
“首先,魏长乐知道金矿之事......!”
“等一下!”赵朴皱起眉头,斜睨马靖昊:“案卷之中,魏长乐只说龙背山有乱匪,并无提及金矿,你是如何知晓?”
马靖昊一怔,但立马道:“山阴许多百姓被强迫在山中采矿,乱匪被剿灭后,这些矿丁都下了山,从他们口中得知山上有金矿.....!”
“原来如此。”赵朴笑笑,“你继续说!”
“山中有金矿,如今段元烽带人霸占。”马靖昊眸中闪过寒光,“金矿是归属朝廷所有,卑将担心段元烽会趁机转移金矿,所以可以审讯魏长乐,问他段元烽究竟有没有这样做。只要他承认确实如此,有了人证,再找些矿丁证明矿山储存许多金矿,到时候数量对不上,就能治段元烽的罪。”
庞景也是凑近上前,低声道:“段元烽转移金矿有罪,赵公便可以以此为理由,让魏氏的兵马全都撤走,咱们自己派人去镇守。”
“然后呢?”赵朴不动声色。
“其二,可以审出堂弟被害的真相。”马靖昊轻声道:“只要魏长乐认罪,确定堂弟是被他所害,那么他这个山阴县令就可以押赴刑场,不但能为堂弟报仇,也可以为庞大人解恨。”
庞怀玉被魏长乐打断双腿,其父庞景自然视魏长乐为眼中钉,一直等待机会报复。
“一箭三雕,这已经射了两只雕,第三只雕是什么?”赵朴气定神闲。
马靖昊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魏氏,第三只雕就是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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