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猜得不错,七皇子妃正是管奉亲生的幼女,闺名唤作王兆儿。而管奉也正是首辅王恽王大人,嫡出的小儿媳妇。
因公爹身份特殊,她不好登英王府及宁家大门,所以才借口探视庆平公主,辗转请了宁芳及宁四娘来说话。
如今看人都来了,庆平公主便借口说要去打点饭菜,一会儿留管奉吃饭,想让她们说些私房话。
但管奉忙道不必,“公主照顾我这义妹一家,我心里感激。说句僭越的话,私心里也是拿公主当妹子家人般看待的,没什么事要避开您的。”
宁芳也劝了几句,庆平公主方才留下。
而一旁同样被庆平公主请来作陪的宁四娘,才就着管奉方才道歉的话道,“首辅大人身份贵重,且如今你们又与皇家联姻,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事说话,自得注意分寸。咱们既然熟识,便很不必讲那些虚套。”
管奉道,“到底是老太太明白事理,这些年,义妹总在信中说,老太太对她有多关照。说句不怕您见笑的话,我可是妒忌得很呢!”
看她说着眼圈都红了,宁芳忙帮着劝解,却是明白管奉的苦衷。
这些年管奉虽然不愿意透露夫家详情,但一些家长里短中总会有些抱怨。
她们管家与首辅王恽王大人家,都是江陵一带的名门望族,亦是世交。
而王恽王大人精明强干,位极人臣,算是人家赢家。但他生平最大憾事,就是有个不争气的小儿子,那就是管奉的丈夫。
这小儿子出生时,王恽恰好赶上外放,且地处偏远,条件艰苦。夫妻俩没法带着个小婴儿赴任,只得把这个最小的孩子,托付给家中的老母照管。
然后,这一外放就是十年之久。
等到王恽因政绩出众,被调回高升前,赶回老家一看,这个小儿子已经被老母惯得没有样子。
也不是说小儿子不好,只是读书怕苦,练武怕累,稍说他两句,就哭得比小姑娘还厉害。成天倒是愿意跟着祖母一块喝茶看戏,喂鸟八卦。
王恽有心带去京城,好生管教,老母死活不让。
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在跟前尽过孝道,留个孙子承欢膝下,怎么还想带走?
如果是旁人,智计百出的王首辅自然有无数手段,可面对无理取闹的老母,他也是半点没辙。
只得留下几个心腹,管着小儿子的人品功课,不要走上歪路,就上京赴任了。
然后又是十年,小儿子长大了。
喝茶看戏,喂鸟八卦的毛病虽没改,却也没有玩物丧志,做什么出格的事。后来考了个秀才功名,就死活读不下去了。
不想念书也没什么,好好娶个低门小户的姑娘,日后安心做个田舍翁就是。
可王家老太太不干!
人家当时还健在,身体还健朗,顿时挥舞着拐杖,逼王恽给小孙子说门好亲事。还点名一定要世交管家的姑娘,还得是嫡出。
王恽可为难坏了,头发都不知愁白多少根。
管家以诗书传家,姑娘从小都跟儿子一样读书识字,个个出口成章,谁看得上王家这个没用的草包呢?
最后给要死要活的老母闹得没办法,他只得腆着老脸去求老友。
管家也为难。
多年世交,他们自然也不愿伤了与王家多年的情份。可就王家那小儿子,庶出都不愿嫁,何况嫡出?
最后管奉看老爹实在为难,主动表示愿意嫁到王家。
唯一的条件就是,除非她无子,否则不许纳妾。
她说得也对,嫁去王家,就等于自断前程,诰命什么的,都不要想了。那总得让她日后在姐妹们面前,有个能拿得出手来说道的地方,否则可怎么抬得起头?
王家自然同意。
而管奉嫁去之后,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家上上下下自然没人敢提纳妾之事。
后面管奉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虽然丈夫没什么用,但顶着王首辅的金字招牌,管奉日子倒也好过。
如此二十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几个儿女也渐渐长大成人,在管奉的悉心教养下,倒是没一个象那个没用的老爹,都很争气。
两个儿子,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大女儿因才貌双全,风风光光嫁了某年榜眼,夫家亦是门风清正的望族,琴瑟合谐,十分美满。
按说等操办完小女儿的婚事,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谁知已界不惑之年的丈夫,偏就恋上了一个晚辈丫头。
还是老祖母那边的亲戚。
管奉气得不行,偏偏家里老太太不讲理,又装糊涂又装可怜的,想逼管奉认下此事。
把管奉气得离家出走,差点跑到南海普陀寺去出家,不想路上遇到夏珍珍母女送南湘儿奔丧,才有义结金兰那些事。
“……那年亏得遇到你们,又多方开解,我才没走上岔路。如今家里都好,兆儿她爹去年大病一场,也渐渐消停了。这回还是他坚持让我上京来的,跟你们叙叙旧,也趁便看看路上江湖山水,圆我多年的一个念想。”
庆平公主不知那些旧事,便没有乱插话,但多少也明白了些,对这位堪称奇女子的管奉,也是心生好感。
宁四娘笑叹,“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宁芳挺忧心的,跟着来一句,“你家老太太,也真是高寿。留下姨父一个人,服侍得来吗?”
不要趁着管奉不在,又把人往歪路上带啊!再弄个表侄女表外甥女啥啥的,可怎么办呢?
宁四娘顿时嗔了她一眼,“小孩儿家家的,就是爱杞人忧天。那么多下人呢,有什么服侍不来的?”
虽然都心知肚明,那个糊涂老太太太长寿不是好事,可怎么能说出来呢?
管奉却是笑了,“老太太别怪她,王妃这是心疼我呢,我心里明白。这也就是在公主这儿,咱们娘儿几个关起门来说几句私房话。我家老太太也是岁数到了,从去岁起,就不怎么认得人了,一阵好一阵坏的。我这回上京,也是要跟公婆回禀一下老太太的事儿,看能不能开几个方子抓几副药回去。”
她说得委婉,可大家都听明白了。
王家老太太大概是真的快不行了,所以管奉得亲自上京,跟公公婆婆说一声。
主要是公公,王恽得做好准备。万一老母过世,他要不要回家丁忧?
如果丁忧,政务如何交接?如果被皇上夺情,不回家丁忧,那也得提前做好准备。省得到时被人攻讦他贪恋权力,不尽孝道。
可这个话题,事涉政事,她们妇道人家不便深谈。宁四娘便转个口风,给管奉推荐起擅治老人病的卢太医。
回头安哥儿顺哥儿下学,跟姐妹几个一起过来请安。
管奉顺便看了几个孩子的功课,俱都指点了一番。尤其喜欢宁萍的画作,还特意要了一副带走,说要回头挂屋里看。
等天暗下来,留管奉在公主府热热闹闹用了个晚饭,便要告辞了。
宁四娘借口精神不济,让宁芳代为送客,管奉才悄悄拉着宁芳,说起正事。
“你家老太太身子不好,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我便不在她面前说那些糟心事,就是怕她听了生气。但我这次回去,不知几时才能相见,这些话若不找个信得过的人交待一番,我是万万走得不能安心的。”
宁芳忙道,“姨母尽管吩咐。”
管奉叹道,“其实和七皇孙这门亲事,我家是不乐意的,兆儿也不乐意。可皇命难违,且宫里水深着呢。若不送个明白点的姑娘进去,往后更要给家里招祸。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兆儿最合适了。你可知我家去年为何耽搁了那么久才上进京?”
宁芳自然不知。
管奉接着道,“不是我们故意拖延,而是之前的那位表侄女又来闹了。她几年前嫁了人,可没两年,夫君一病就死了,只好守寡。
听说兆儿跟皇孙订亲,她竟异想天开,硬是撇下亲生女儿,又回了娘家。打着来探望老太太的幌子,说想跟去做陪滕。
呵,她这是想学那王皇后的旧事,重博一个天大的荣华富贵呢!”
这故事不仅宁芳,天下人都知道。
前朝有位王皇后,也是曾经嫁过人,还生了女儿。和离后入宫为婢,却得到皇上宠幸。后生下太子,母凭子贵,一路做到皇后太后,连女儿后也封了大长公主。
可这样的逆天好运,岂是轻易能成功复制?
管奉道,“我自然不肯,她看拿我没法子,就想在兆儿身上下药。以为让兆儿脸上长几个疙瘩,损了容貌,我们就能同意她跟去。却不想那药被兆儿她爹误服,大病一场,闹得几乎丢了半条命。兆儿她爹,也才因此,彻底对她死了心。”
宁芳听得这样狗血事情,只觉惊心动魄。
难怪王家肯放管奉出门。肯定也是怕路上再出什么幺蛾子,要她跟着照应。
管奉恨恨道,“若不是我家老太太实在是不大好了,又到底养育了兆儿她爹一场,我真恨不得剃光那小蹄子头发,即刻送她去出家!如今只为了老太太,方死命把事情压了下来。只那小蹄子后半生也别想好过,她不是想赖在我王家么?哼,我索性收她做了干女儿,送了她一个乡下田庄。只这辈子,她都休想走出那庄子半步!”
这招实在是高,宁芳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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