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天,戴大嫂带着自家亲手做的两双厚底棉鞋上了宁府。
按辈份,先送去宁守仪处。
听说是戴良的大嫂送了双鞋来,宁守仪倒也没觉得寒骖,只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看都没看就随手赏了人。
“既做了,也别白糟蹋了,你们看是谁拿去穿了吧。”
于是,戴大嫂还没离开二房,就听见后头家丁跟人嘀咕,“就这么一双鞋,也好意思往老太爷跟前递,也太会省钱了!”
这传话的家丁正是上回来送银子的管事兄弟,那管事上回给戴杜两家送钱,却是一家打赏,一家没打赏,管事的不乐意了,就在兄弟跟前抱怨了几句。
这会子,那兄弟就故意刺人,来替管事出气了。说完还故意说要把那鞋给街上的叫花子穿,只当做好事了云云。
戴大嫂气得不轻,却也不愿跟这种小人生气。心想施舍乞丐倒也好了,总归是行善。
只是怀揣着怀里的那双鞋,她便有些犹豫要不要送到宁四娘那儿去,又自取其辱一回。
谁知忽地撞见徐妈妈,“哟,戴嫂子这是去哪儿呀?”
戴大嫂只得上前打了个招呼,又把棉鞋拿给她看,“这是我亲手做的,只不知你们太太喜不喜欢。”
“做得这样好,怎会不喜欢?走,给太太瞧去。”
一路拉着戴大嫂进来,正巧宁芳姐妹两个都在宁四娘跟前,逗刚穿了新鞋的安哥儿和宁萍学走路呢!
眼看两小的脚上,穿的那样小小鞋子都无比精致,戴大嫂心中更虚,却又不能不拿出来。
原打算好了再受一回冷遇,谁知宁芳拿着鞋却是啧啧称赞。
“这样细密的针脚,又纳得这样厚,可是费了老功夫了。祖母,快换上试试。咱们不会做鞋,就伺候您穿鞋吧!”
宁茵当了真,果然和姐姐一左一右,两个小丫头就服侍着给宁四娘换了新鞋。
站起来走走试试,宁四娘只觉十分妥贴,忙让人把鞋收起来,“可收仔细了。这会子还不到时候,回头天冷了我可是要穿的。”
戴大嫂这才松了口气,又惭愧的道,“家里也没什么好布料,做的也寻常,要不您拿着赏丫鬟婆子吧。”
宁四娘却道,“这样好鞋,我可舍不得拿来送人。你没见我那大孙女已经盯上了么?若是她能穿,只怕早拐跑了!”
众人听得皆笑,宁芳便拉着戴大嫂坐下,追问起来,“嫂子怎么知道我祖母的鞋子有多大?”
戴大嫂这才微红着脸道,“乡下妇人,没什么本事,只好学几样粗活罢了。这做鞋的手艺,还是小时我奶奶教我的……”
话匣子拉开,彼此的关系就渐渐拉近了。
虽然知道戴家大概的情形,但听戴大嫂自己说来,又是一番滋味。
等戴大嫂走了,宁芳笑着悄悄问祖母,“您还要看看么?”
宁四娘嗔她一眼,“小鬼头!”
但心里却已把戴良列作备选。
至于杜赫,放着口头婚约不去履行,甚至为了怕招人非议,都不愿给女方一个准话。就算这并非他本人的意思,可这样的人家,宁四娘却也是万万不会拿来祸害人的。
不是嫌弃他们势利,而是不喜他们明明做着势利的事,却还要维持虚伪的脸面,这就让人厌恶了。
倒不如做个真小人,总好过伪君子。
※
金陵东南,舟山群岛附近。
一场大雨过后,幽蓝幽蓝的海面上,破云而出的夕阳,豪气万千的将万倾碧波尽镀上一层金红外衣,美得波澜壮阔。
跛着脚的老马走上甲板,长长吸了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感慨,“可算是要回岸上了,这些天在海上荡着,人都快熏成咸鱼了!等到了金陵城,三爷您可甭拦着我,让老马去找宁家那小丫头,若不折腾着她烧几个小菜,可不能把咱们这么不容易才得到的番薯给她!”
那立在栏杆边的男子,着一袭月白锦袍,半披着墨玉般的乌发,通身上下除却一根碧玉腰带,竟无任何佩饰,端的是低调无华。但那通身的风流贵气,却是堆着金山银山也学不来的。
虽身形略显清瘦,年龄也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略显几分稚气,但天生骨子里上位者的尊严,就如夕阳下的金光,九天里的清霜,让人不敢逼视。
海风阵阵,鼓荡起他身上的宽袍广袖,越发显得洒脱出尘,疏朗俊逸。
若宁芳看到,定是要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之前在上溪村养病的程三公子,程岳。
此时他虽仍不爱笑,但眉眼却舒展开来,显然心情不错。
“宁怀璧是个不错的官员,这番薯给他倒也无妨。只咱们到金陵时,应该正值重阳。你若去宁家,也记得带些礼物。”
老马暗自感叹。
心道这人与人一旦投了缘,真什么都是好的。
他们这回不说九死一生,但也是波折重重才寻到的番薯苗。这样好东西无论给谁,只要种出来,都是大功一件。偏他家这位爷轻描淡写就要送那小丫头了,不求回报不说,还得倒贴礼物。
若他家三爷肯稍稍分些心神,用在京城那些贵女身上,只怕就算英王府再招皇上忌惮,也挡不住那些前仆后继的千金小姐们吧?
“救……救命……”
忽地,远处传来求救之声。
也亏得老马是练家子,耳力卓绝,那样微弱的声音,竟也给他听到了。忙请示主子,程岳听着眉眼一沉,让船夫调头,赶去看看。
不多时,就见前方靠近某处岛屿的海域里,有一艘大船已给撞得半沉,在浪里浮浮沉沉,旁边有鲨鱼露着三角鳍游弋,四周已染出一片血红。
对面尚有几艘快艇赶来,不知是要救人,还是赶尽杀绝。
而呼救的,正是抱着木板的一个幸存者。
看那船上还挂着官旗,程岳顿时下令过去救人。可船老大却是慌了,“大爷,不是小的不愿听令,只那处海域是田夫人的地盘。我们海上讨饭吃的人家,可不敢得罪!”
程岳一顿,他出海已有些时日,对海上情况颇有了解,只没想到会在此时,闯进田夫人的地盘。
大梁朝到底建国时日尚浅,内乱又多,便腾不出手来,似前朝那般重视海运,索性一禁了之。
但沿海渔民有从前尝到甜头的,却不甘白白放弃海运暴利,多少年来仍是铤而走险,自行造船下海。半商半盗,走私贩货。
朝廷数度想要治理,偏偏有心无力,而这些渔民除了熟知大海,还时常跟沿岸驻军勾结,以利诱之,极是难管。
而这位田夫人,就是舟山一带近年来最为出名和传奇的海盗头子。
听说她原是位富家小姐,却因父亲逼她给某官家老头做小,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谁知却给拐卖到了海上,做起了海盗头子的押寨夫人。
后这海盗头子在与人争斗中死了,田夫人便接管了丈夫的地盘,做起大当家。虽是女流之辈,却凭着过人的头脑,收服了这一带大大小小数拔海盗,颇成气候。
程岳此时出行,主要是为了找粮食。朝廷又没给他拔下一兵一卒,只带着些家丁船夫,要如何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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