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奉宁守仪之命,给杜赫送来二十两足锭纹银,并格外交待,
“我们老太爷说哥儿是个读书的苗子,这银子姑且拿着买纸笔用,若有难处,只管上家里来提。这一两年,且别叫他分心,只管好生在学业上下些苦功,博个功名,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母受宠若惊的接了,转手便把原先想打赏婆子的银角子给了这管事。他倒也没推辞,拿了就走。
此时杜赫才皱眉道,“老太爷说叫我别分心是什么意思?我哪有分心了?”
他还以为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杜母却拍着儿子,乐得合不拢嘴。
“傻孩子,这是叫你先急着别成亲呢!若回头你考中功名,说不得大老太爷还要挑你做女婿!但若是如此一来,那咱们要怎么挑呢?大老太爷肯定更有本事,在官场上认得的人也多,可二奶奶娘家,也实在挺有钱的……”
原先还一门心思想巴结宁芳的杜母,此刻却是开始挑肥拣瘦了。好似无数个好姑娘都已经都求到她跟前,任她挑选。
杜赫见此,虽有几分得意,却还没象她娘那么忘形,“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娘您可别往外乱说。省得给人听见,倒显得咱们轻浮。”
杜母眉头一挑,“轻浮怎么了?嘁,那些人想轻浮还轻浮不起来呢!到时等咱们结上一门好亲——”
她话音未落,忽地杜父回来了,“谁要结亲?哟,这哪来的好点心?快与我一份,正好给亲家送去!”
杜母顿时恼了,“什么亲家?跟那老赵家的闺女,不过是小时随口一说,又没下聘没过礼的,哪能当真?”
杜父不悦道,“当年咱家遇着难处,是老赵借钱帮咱们渡过难关,也是你自己说要儿子与他家三丫结亲。人家这么些年一直等着呢,你怎么如今却不认账了?”
杜母道,“呸!谁让她家等来着?就那八百年霉烂的几两银子,老娘早不知贴多少还上了,你还要说多少回?如今我儿子正有好前程,凭什么结那门子穷亲?”
杜父道,“我不管,横竖做人不能失了诚信!”
杜母冷笑,“那好啊,你只要敢把赵家丫头接进来,我就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到时那丫头回去哭诉,你觉得你那亲家还会感谢你吗?”
杜父气得无法,“赫儿,你说!”
可一回头,却见儿子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杜赫心里烦得很。
他已经十七,懂得成亲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算他也觉得赵家那个爱脸红的三丫妹妹挺可爱,但要娶她,他却有些不情愿了。
若要说他市侩,那这世上又有几个清高人?
勤学苦读数十载,谁不是想着金榜提名,荣华富贵?那为何他就不能娶个对自己更有帮助的姑娘?
杜赫想着,眼前便浮现出宁芳那白皙娇嫩,又气派十足的小脸。
他当时没敢细看,但小姑娘那通身华贵精致,金光闪闪的衣饰,总也瞥了好几眼。
还有宁守仪。
那可是堂堂五品大员,都主动向他示好,如果能结上这样一门亲,对自己将是多大的助力?
杜赫觉得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心却躁动不安。
另一边的戴家,也先后收到宁四娘和宁守仪送来的礼了。
只他家院子是租来的,狭小逼仄,一边堆着柴禾,一边晒着衣裳,不说请人进来喝杯茶,连坐都没法坐。
戴大嫂羞愧万分,从枕头底下掏出把钱来,要小叔戴良请人去茶馆里坐坐,可戴良却很光棍的把礼接了,然后一毛不拔的把人送走了。
等关了院门,戴大嫂气得一把揪住小叔子的耳朵,反正这小子也是她当儿子拉扯大的,打几下毫无压力。
“你傻呀你?平时瞧你也不是个小气的,怎就不知对人大方点?这是讨骂吗?”
戴良给揪着耳朵,吱哇乱叫,“嫂子你答应过,只要我书读得好,就再不揪我耳朵,不可言而无信!”
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叔,拉扯起来确实不好看,戴大嫂松了手。
戴良这才揉着耳朵嘟囔道,“咱们跟那些财主,大方得起来吗?光巴结几个下人,又能有多大用处?再说两房送的礼又不一样,要怎么还才合适?”
戴大嫂给他这么一说,倒是消停下来了。
她是乡下来的,却并不代表她不懂事。尤其在丈夫过世之后,戴大嫂为了撑起这个家,在处理邻里亲戚关系上,可是格外的用心。
如今,因为小叔子读书争气,宁四娘和宁守仪都有示好的意思。
但他们本是四房那边的亲戚,四房却是巴着宁守仪的,跟长房又闹了点不愉快。如果跟长房亲近,难免得罪自家亲戚。可要是为了一点子亲戚情份,就跑去得罪长房,那才是脑子叫驴给踢了。
戴大嫂虽不识字,但乡下人自有她的精明。
宁守仪是官儿挺大的,可已经致仕回家了,这就是人走茶凉啊。但宁怀璧兄弟俩却正当年,又都在官场上,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没看宁守信为了跟她们交好,都把一半园子让出来了,那还是宁大太爷的亲弟弟呢,宁守仪又说了什么没?
戴大嫂就算不明白有钱人心里的弯弯道道,却会看事。否则,她一个乡下女人,怎么敢卖房子卖地的,带小叔子来金陵求学?
所以戴良跟嫂子讲话,一向不藏着掖着,“人家现在肯对咱们好,不过是图日后一份人情。如今在我还没挣出个前程时,千万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咱们就这条件,很不必打肿脸充胖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趁大嫂分神琢磨的工夫,他悄悄把宁四娘送来的点心篮子打开,拣出两块,就往身后一对七岁多的双胞胎小侄女嘴里塞。
戴大嫂眼角一扫,顿时厉声拍了桌子,“放下!这点心晚上拿到王婆婆的茶铺子里,还能卖不少钱呢!”
俩丫头吓得嘴里点心差点掉了地,戴良却护着侄女们道,“这样好东西,去那茶铺无非卖个三五文钱,够什么的?还不如咱家享受一回,吃!”
然后趁大嫂没反应过来,他坏心眼的拿指头把所有点心戳遍,眼看连送人都不好意思了,他才捡了个最小的,在大嫂脱下鞋子要抽他之前,哈哈大笑着跑出门去。
“我去书铺里抄书,晚饭不回来吃了。你们都吃了吧,省得夜里招耗子!”
戴大嫂气得差点拿鞋子砸他,可到底只扒着门槛吼了句,“别抄太晚,伤眼睛,家里不等你那几个钱使!”
戴良头也不回的摆着手,走了。
他要不是常年累月帮铺子里抄书,家里如何供得起纸笔,又如何练得出一笔好字?
这几天学堂因别人挨打放了假,他已经答应书铺老板去抄一套大部头。累是累些,但说好了有两吊钱呢,总也能给两个侄女扯身新衣好过年了。
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小气”的大嫂肯定得留着他日后成亲,怎么也不会用的。
想着心事,手中糕点不觉就吃完了。
咂巴咂巴嘴,回味一下,戴良觉得挺可惜的。
那宁家二姐儿怎么是个姑娘,不是个爷们呢?
若是个小爷们,跟着这样出手大方,又肯用功读书的小财神爷,他也好厚着脸皮去交好一番,占些好处。
可人家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他个大男人若是不知进退的往前凑,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叹口气,十六岁的大男人戴良,老气横秋的背着两手,一脸惋惜的向书铺走去。
而此时的家中,戴大嫂的两个小闺女,虽还眯着眼无比幸福的舔着手指上粘的糖屑,却没有一个去动桌上的糕点。
反懂事的道,“娘,你也吃一个,剩下的收起来,给二叔做宵夜吧。他读书辛苦,要吃好的。”
戴大嫂心口微酸,却拿小碗把每样糕点捡了一个出来,“这些你俩分着吃,剩下的给你们二叔留着就行。不是娘偏心,男孩比女孩饭量大,他又长身子呢,晚上在人家铺子里蹭饭,吃不饱的。”
两个女儿懂事的点头,接了小碗,却硬是挑了个最大的,掂着脚硬塞到戴大嫂嘴里,“那咱们娘仨一块吃!你要不吃,我们也不吃。”
戴大嫂张嘴咬了,只觉从嘴里甜到心里。
摸摸女儿的头,心想现在苦点怕什么?她养了三个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不过她却不能听小叔的,当真什么礼都不还。就算她家没钱,但该有的心意还是要尽到的。
想想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手艺,戴大嫂等忙完了家事,便从柜子里拿出块自家织的厚棉布,开始一针一线纳起鞋底。
在萍姐儿和安哥儿的周岁宴上,她曾远远见过宁守仪和宁四娘一回,所以大概知道他们的尺码。而她这门看人做鞋的手艺可不是吹,从前十里八乡都极称赞的。
年纪大的人,脚上最不能受罪,眼看天冷了,好好给他们缝一双舒服的厚棉鞋,也算是她的一份谢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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