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四娘一家进到宁府时,去北城接人的队伍还没回来。家中只剩下些不那么要紧的大小主子。见与不见,也都那样了。
唯一的例外,是三房的五老太爷宁守俊。
这是个十足的聪明人,眼看风头不对,他索性借口犯了头疾,哪都不去,就在家里歇着。只派了两个孙子,一边一个跟去应景。
守氏身为晚辈,又看到宁珂的面子上,自然要带着全家前去请安。
宁守俊倒也不含糊,乐呵呵给夏珍珍和几个孩子都打赏一番,便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云姨娘等把人送走,才悄悄问道,“如今七爷跟长房走得可近,老太爷因何这样淡淡的?”
和宁守信一样,宁守俊自几年前老妻过世后,并没有续娶,如今这位相伴多年的云姨娘,算是他身边比较能说得上话的。
所以云姨娘看宁守俊打赏得并不丰厚,只是些寻常的见面礼才会觉得奇怪。要知道宁珂从夏珍珍那里弄到了蚕丝生意,早传得阖府皆知了。宁守俊这么做,会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小气?
可宁守俊却道,“年轻人要怎么走是他们的事,横竖我这老头子就这样了。”
云姨娘暗中掂量着他这话,倒有些吃不准是什么意思,只得赔笑道,“老太爷既这么说,妾身自然是跟着您的。”
所以她便把自己备好的礼物减了一半,稀松平常的送了过去。三房其他人瞧着如此,自然更加不敢逾矩。
唯有宁珂的妻子简氏,之前礼物全是丈夫亲自过了目的。虽瞧着旁人如此行事,可她还是咬牙装作不知,把早准备好的厚礼送了去。
只她自己却没露面,借口不敢打扰姑母休息,让房中一个体面婆子去请安送了礼。
宁云涛一路把宁四娘祖孙送回园中安置,见此情形,回头也自作主张,把他老子准备的礼物克扣了三成才送了来。
而其余诸人瞧见他们两房如此亲厚的尚且如此,便更加敷衍起来。
等宁芳洗去风尘,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就见收拾好的祖母,正在厅中望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礼物,淡然不语。
宁芳心里挺不高兴的。
她年纪小,受些冷遇也无所谓,可祖母却是独自支应门庭的姑奶奶,娘家人这样不给面子,岂不叫她难做?
“来人,把我们带来的礼物给减一半,给各房送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廊下恰好还站着两个来送礼的婆子,听着未必有些不高兴。
但见长房这位二姐儿,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反而理直气壮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若送得重了,倒叫亲戚们不安心了。祖母,您说是也不是?”
“确实。”宁四娘睨着那两个满面羞惭的婆子,勾起一抹讽刺,“就按姐儿说的办吧。”
眼看那两婆子无比尴尬的接了回礼,逃也似的走了,宁芳才想要安慰祖母,不要因此动气,宁茵这小胖妞也洗了澡,干干净净的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嚷嚷着跑了进来。
“漂亮!娘,娘好漂亮!”
只见被“冷落”的宁四娘,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心情甚好的问,“茵姐儿说什么呢?别着急,慢慢来。”
宁茵到底还是小了些,一着急越发有些说不清楚,便想拖着祖母往外走。可还没等宁四娘起身,一个身姿窈窕的青年妇人,含羞带怯,拖儿带女的进来了。
“给,给娘请安。”
见着来人,宁芳傻了眼,就连宁四娘都难得的愣了一下。
眼前妇人自然是夏珍珍,只她身上却穿着谁也没见过的新衣裳。
樱花粉的夏衫,配着霜白的月华裙,清爽俏丽。因怕失了稳重,又特特搭了件宝瓶杨枝纹的绛紫色纱衣,再配上一套由紫水晶和珍珠镶嵌的首饰,愣是把原本有些羞怯胆小,略小家子气的夏珍珍,衬得雅致又贵气。
宁芳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娘,而宁四娘在怔忡之后,更加奇怪。
出门前,她是给全家老小都做了几身新衣的,可明显没有这些样子。而夏明启这几回来也没带过什么衣裳首饰,那夏珍珍身上明显新制的衣裳首饰都是哪来的?
徐妈妈笑容满面的跟在后头,提着个大包袱跟进来了,“太太也快试试吧!二爷可真是有心,竟悄悄藏了这么一份大礼在屋里。又不明说,方才还是二奶奶细心,才发现多了这么一大箱子衣裳。每个人都有两套,不过——”
她望着微红着脸的夏珍珍,抿嘴笑道,“独给二奶奶呀,做了四套!”
夏珍珍这下连耳根都羞红了,只觉抱着安哥儿都挡不住满身窘意。
“他……嗯,他信上说这料子是京城程家送的,然后还配了一些……这,这边是程家送的首饰,芳儿,娘你先看看吧……”
看这儿媳妇都成亲十几年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羞臊,宁四娘忽地也动起了逗弄之心,故意酸溜溜的道,“我看你这首饰倒是别致,也有四套?”
“这,这个没有!”夏珍珍急得鼻尖汗都冒出来了,一股脑的把信上实话倒了出来,“相公说首饰太贵,暂时还打不起,故先只打了这一套。剩下三套他已画好了样子,让我回头从蚕丝生意上得了钱再慢慢做。”
宁四娘忍俊不禁,宁芳已经捂着嘴噗噗笑出声来。
然后看着一屋子下人全都低头忍笑,夏珍珍终于知道,自己被婆婆逗弄了。
可一向重规矩的婆婆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夏珍珍又急又窘,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谁知怀里的安哥儿见她难堪,忽地挥了挥小小胳膊,皱眉瞪向众人,气壮山河吼了一声,“哈!”
这回众人惊过之后,更多是喜了。
这孩子早产,虽然养活过来了,可家里一直担心他发育不好。象人家有些八个月的孩子都可以开口叫娘,可他都快十个月了,除了嗯嗯啊啊,还半个字不曾开口说过。
此时好容易张了口,哪怕是个无意识的音,可谁听着不高兴?
宁四娘赶紧把孙子接过来,“安哥儿会说话了?叫声爹娘来听听?”
可安哥儿憋红着小脸,半天也只噗噗吐出两个口水泡泡。
众人皆笑。
宁四娘心知急不来,孩子只要开了口,总会越来越好的,于是摸着他的大脑袋道,“也不枉你母亲疼你一场,知道护着人了。行啦,芳儿茵儿都过来,既然是你们爹爹和英王府的一片心意,你们也挑了新首饰,换上新衣裳,让人带你们去园子里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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