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瑜给嫡母送年礼,净是些表面工夫,反观宁四娘给那个庶出大儿子的年礼,却是色色周到而细致。
上好的惠泉酒,新腌的火腿腊鱼,风鸡风羊,还有打赏用的金银锞子,荷包香袋等等。虽然看起来都不是特别贵重,却是花钱也难买到的好东西。
如此这般,整整三年。
到了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大伯的新礼又是一只楠木观音,而宁四娘的回礼便不再有那些细致繁琐之物,而是换了一张同样造价不俗,费工费力却只能挂着好看的为官清廉绣图。
宁芳当时瞧着,忽地就明白了夏太公为什么会说亲兄弟,也不能没个章法的话了。
祖母待大伯的好,只看大伯身为庶出儿子,却能够在她爹之前就读书出仕便知了。可大伯现在有能力了,却是怎么回报嫡母的?
而此事也令宁芳想到,如果一开始就把养蚕的生意分润给夏家,那么几个舅舅会不会觉得,她们其实是想利用夏家来赚钱,所以并不会感激,甚至反过来,还会以施恩者自居?
而这样的合作方式,绝不是宁芳想看到的。
所以她今天来,其实是想来安慰祖母,让祖母别为大伯的所作所为伤心难过。
可如今看来,宁四娘远比她想得更通透,所以才毫不客气的该出手时就出手。自己的安慰,反倒显得有点多余了。
不过宁四娘还是有几分好奇,“你倒是说说,原打算怎么安慰祖母来着?”
宁芳于是只好微红着小脸,说起另一件事。
这次她们去外祖家,住的是夏珍珍从前的闺房。那是外祖家最好的二层小楼,还学北方那边盘了火墙。所以冬天不用放火盆,屋里也会很暖和,但也特别费炭。
就算女儿外孙女只回来住一天,可夏太公还是命人提前生起了火。等宁芳她们去时,整座小楼里都是暖暖和和的,十分舒服。
宁四娘听着点头叹息,“我听你爹说起过,当年他跟你娘刚成亲,三朝回门时,因是盛夏,你那外祖父既怕小两口热到,又怕搁太多冰山凉到身子,竟是命人拿了几十匹新布,在你娘那绣楼上,生生的又搭了层凉棚,好挡住日头。这份疼你娘和你们的心,等你们长大了,可真是要好好报答。”
呃……
若这么比起来,费些炭火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宁芳继续讲重点,“然后第二天,我和茵儿起来时,便听到隔壁园子有人指着只猫在骂,‘早撵出去的东西,还成天霸着我们家,要脸不要?’妹妹听不懂,我也没吭声。可这话到底娘也听见了,后头就去跟外祖说,这小楼老这么空着也太可惜了。要么外祖父外祖母搬进来,要不就让侄子侄女住进来,不也热闹些?”
宁四娘笑了,已经猜到了几分,“那你外祖是怎么说的?”
宁芳学着夏太公的口气道,“外祖就瞪着眼睛说,‘这是老子给我闺女盖的房子,除非哪天我和你娘都闭了眼,否则除了我闺女女婿,还有芳儿她们,谁也别想进来住!珍儿啊,你此时退了一步,岂知别人不会要你退十步?’”
宁四娘慈爱笑了,摸摸她的头,眼中显然是一样的坚定与赞同。
按世俗常情来说,她既好不容易培养出了庶子,如今庶子出息了,当嫡母的便应该避让三分。就算是庶子犯了错,她也应该委婉提醒才对。便是要罚,罚儿媳妇就好了,何必硬碰硬呢?
可宁四娘偏不!
儿子不好,关儿媳妇什么事?换句话说,若儿子好了,儿媳妇又怎敢不好?
所以宁四娘要罚就罚自己儿子。横竖她这个做嫡母的已经尽到了本份,庶子要跟她耍心眼,她又为何要忍气吞声?
这是宁四娘的固执,也可以说,是她的骄傲。
但如果没有这份固执和骄傲支撑着她,她又如何支撑得起偌大一个宁府?
但不得不说,庶子这么做,到底还是伤到了宁四娘的心。她自问对庶子已经尽到一个嫡母最大的善意,可他怎么就这么回报她呢?
所以大孙女的这番贴心举动,还是安慰到了宁四娘。
“好孩子,你是个会疼人的。但以后也要记住,往后对那些懂得感恩的,不妨宽容些。对那些不懂感恩的,就不必客气了。否则,人家还只当你好欺负。”
宁芳默默点头。
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永远为谁付出。就算是拿着至亲之间,感情也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处出来的。所以宁芳觉得,有件事自己还是做错了。
之前,孟保柱大嘴巴坏了事,她觉得给点钱,打发孟家人离开上溪村就算完结,其实是不对的。
如果亲人之间,都没有绝对的义务。那么对待外人,又怎可如此“心慈手软”?往后要如何服众?
听孙女说起这事,宁四娘倒是笑了,“这件事,你娘却有个更好的法子。等你去到乡下,自然知道。”
什么?
我娘?宁芳瞪大眼睛。
她那个连看人杀鸡都不敢的胆小娘亲,居然能想出不“心慈手软”的法子?
可宁四娘执意不说,卖个关子,等孙女自己回下溪村去探究了。
※
京城。腊月二十二。
赶在过小年的头一天,程家一行终于进了京。
才入得城门,大嫂裴氏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就操心起家事,“也不知你二嫂年货备得怎么样了。哎,那可是个不当家不理事的千金小姐,这些时只怕给难为坏了。你又不肯打发人先回来说一声,只怕你哥哥嫂子看到咱们,可得吓一跳,到时还不知怎么埋怨我呢!”
因路途辛苦,又瘦回原形的程三,看着大嫂虽嘴上抱怨,但由衷欢喜的样子,但笑不语。
直到,听见街上小贩议论纷纷。
“听说没?英王府前儿悄悄打发下人出来买了一笼肉包子,结果还没到府门前呢,就被御林军给劫下了。然后还特意派人出来街上传了令,说是以后不许卖酒肉食给他家呢,咱们做生意的,可得小心些。”
“这是为何?堂堂王府难道还稀罕几个肉包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是程家不敬先人,所以圣上罚他家三月不许见荦腥。前儿那一犯事,又加罚了三个月。”
“哎哟,这大过年的,不许吃肉,可怪造孽的!不过也怪他家,不敬先人,是该罚!”
“谁说不是呢?”
叔嫂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沉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只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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