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驾崩的消息,像风一样轰传天下。接下来便是太子登基,继承大统,尊生母为皇太后,改年号嘉宁。
又因新皇年幼,无法亲自处理朝政,故而由首辅韩方为首的内阁四大臣为顾命大臣,又有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共同掌控朝局。
只是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曾经的天下,随着老皇帝驾崩,幼主在位,牝鸡司晨,此时的天下大势就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表面上波澜不兴,实则已经是暗流汹涌。
正所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明眼人都清楚,如今的天下,早已是人心摇动,只差一声平地惊雷,揭掉这个所谓太平世道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便是真正的乱世来临。
这个道理,所谓的明眼人明白,身在局中的天潢贵胄和衮衮诸公,也明白。
关键在于,谁是那道惊雷。
谁是斩破大齐王朝最后太平假象的利剑。
这把剑,又会握在谁的手中。
不过这些都与神游于此世之间的徐北游无关,他就是一个过客,只能看,不能说,更不能做些什么。
他离开魏国之后,顺着东海南下,在江都登岸。
此时的江都,是仅次于帝都的第二大城,也整个江南乃至东南的重心所在,正所谓江都平则江南平,江南平则天下平。虽然此言略有夸大之嫌,但也可以看出江都在天下之间的重要位置。
如今的江都,同样是大不一样,现在坐镇此地的是一位掌印官,拥有节制江南数州之地的大权,其下辖区处江都之外,还包括江州、湖州、南州、齐州等地。
按照大齐律制,行营掌印官并非常设官职,因事而设,事毕即撤,始于当年的大齐太祖皇帝南征蜀州时设立的三大行营掌印官,有节制地方三司和禁军都督之权,总揽地方政务和军伍大权,大齐立国之后,行营掌印官被悉数裁撤,待到承平年间的三藩之乱时,复又重新设立,战后再废。
在其后的百年之间,大齐朝廷共是陆陆续续设立掌印官近十人,所属行营也不再局限于最早的江陵、剑阁、陕中等三大行营,待到天弘年间,各地民乱四起,又有海上寇匪、西北草原、南疆土蛮、东北后建等强敌虎视眈眈,故而天弘帝萧载厚设立江都行营掌印官、北都行营掌印官、中都行营掌印官、锦城行营掌印官等四大掌印官,又以江都行营掌印官最为权重,地位最高,放眼整个朝局,也是举足轻重,其人选更是入则为朝廷显官,出则为一方军政之首,时人称之为“文帅第一重任”。
如今的江都行营掌印官姓吴,名叫吴诰,出身于齐州吴氏,乃是世代官宦人家,其曾祖官至东阁大学士,拜相入阁,其祖父官至江州布政使,其父历任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左都御史等职,其叔伯兄弟也都有大小官职在身,在他这一辈中,以他官职最高,坐镇江南,封疆大吏。
值此新君登基之际,江南却再起民乱,使得这位坐镇江南的江都行营掌印官焦头烂额,在官邸召集属下,堂议平叛之事。
因为这次民乱涉及到江都行营和锦城行营两大行营之故,所以这次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派以湖州布政使为首,他主张与锦城行营共同协商解决此事,毕竟大家都是给朝廷当差,不必分出太多彼此。另一派则是以江州布政使为首,因为齐州已经在天弘十二年的时候被移出江都行营的统辖范围,所以他认为不必与锦城行营知会,直接由江都行营一力解决此次民乱,然后再上书参奏锦城行营失责,最好是将这个在四大行营中排名末尾的锦城行营撤销,将蜀州划归江都行营的统辖范围之内,以补充失去齐州的空缺。
两派人争执不下,一派人斥责对方不以国事为重,另一派人则反驳说这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必然不能有令出多门之事。能在江州这处富饶之地为官,不会是寻常人物,此时的江州布政使姓便是姓魏,莱国公的后人,而湖州布政使则是复姓诸葛,鄂国公的后人,都是世代公卿的人家。两人官职相当,家世也相当,于是更加互不相让,使得气氛降至冰点。
此时的大堂之中,挂有一张整个东南半壁的形势舆图,代替了原本的麒麟图样,在舆图上用朱笔画出一条条象征着进军攻势的线条,然后又将南州重重圈出。
吴诰坐在正中的大案后,毕竟是为官多年之人,养气功夫了得,这种时候竟是闭上双眼养神,对眼前的一副乱象不闻不问。
在大案左右两侧是两排座椅,上头所坐之人,尽是玄袍青袍——大齐朝廷崇尚黑色,故而三品以上的高官可以着玄色公服,六品以上可以着青色公服。
江都行营掌印官作为统领江南数州之地的封疆大吏,自然是一品之列,仅次于中枢阁臣,除此之外,各州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也都是从二品、正三品的大员,再往下便是各府的知府、守备等等,四品到五品之间。若是有刺客能将大堂内的几十号人全部刺杀,整个江南立时就会大乱,然后便是整个天下随之大乱。
徐北游坐在右侧最末尾的一把闲置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大堂内的众人百态。
可堂内众人却都没有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在他们的眼中,那里只有一把恰好无人去坐的空置椅子而已,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徐北游望着这位正在闭目养神的掌印官正脸,清逸风流,虽然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但仍是难得的美男子,让徐北游不由想起了那个与这位封疆大吏同姓的女子。
如果他没记错,吴虞的父亲,便是在齐州为官。
他这次来江都,本是想寻找剑宗的痕迹,只可惜物是人非,未曾寻到。
承平二十四年的帝都甘泉宫中,徐北游在秋思的转经轮下大梦平生,先是出现在天弘十三年的帝都甘泉宫,然后又一路游荡至此地,可从头到尾,他只能是一个身在局外的过客看客,无法影响到局内之人。
上一个有如此神奇经历之人,还是大齐太祖皇帝萧煜,根据萧煜本人留下的只言片段推断,他其实是附身于甲子之年后的萧煜身上,见其所见,感其所感,根本无法像如今徐北游这般自由行动,由此徐北游生出一个大胆想法,自己之所以像一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是否因为此时的人世间,已无徐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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