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弦月如玉钩。
醉死过去许久的吴虞缓缓睁开眼睛,桌上一灯如豆,火光跳跃不定,将她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屋内空无一人,正如桌上空空如也的酒坛,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额头,仍是带有三分醉意。
女子轻轻叹息一声,在她长大成人离开家门之后,遇到过很多男子,这些男子有好有坏,有正有邪,大多对她心怀别样心思,有的对她惊为天人,有的对她如痴如醉,不过她都不喜欢,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那人又对她无意。
吴虞觉得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残茶,一气饮尽。
在这个寒冬里,冰凉的茶水瞬间沁透肺腑。
这个冬天,真冷啊。
她起身推门而出,门外又是一片让人倍感腻歪的火红之色。
虽然徐北游人不在江都,但江都这边仍旧是大摆喜筵,整个公孙府、张府都被挂上大红灯笼龙,气氛热烈喧闹。
虽然新人不在这边,但也少不了宾客盈门,不但有剑宗故旧,更有谢苏卿、禹匡等人前来祝贺,张雪瑶亲自迎客,吴虞作为徐北游离开江都之后的剑宗主事人之一,自然也要承担起招待宾客的重任,一晚下来本就喝酒不少,回到住处之后又是独自喝光了一整坛酒,她无意以修为化解支撑,就此醉死过去。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吴虞走出门外来到廊下后,仍是难解心中郁结,望向北方,喃喃自语道:“一去不返了吗?”
这次公主大婚,因为是萧家坐拥天下之后的第一次女子出嫁,所以是三位公主中最为隆重的一次。
很多韩党老人都几乎老泪纵横,整整二十二年之后,他们又重回庙堂了。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他们被蓝党一点点秋后算账,受尽落魄,饱尝炎凉之态,所以当徐北游身穿大红吉服与公主殿下成婚,成为大齐的第三位名正言顺的帝婿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陛下的明确表态,当年那个差点击败蓝玉的韩相爷不但东山再起,而且还为韩党带来了一位接班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的庙堂,也该论到我们韩党坐庄了。
天色渐渐明亮。
已经许久没有真正躺在床上入睡的徐北游迷迷糊糊地醒来,刚想起身,忽然想起这不是平日里打坐炼气的静室,入目的鲜红帐幔,更是提醒他,这里是他的婚房。
徐北游缓缓转头望去,在自己身旁果然睡着一名女子,绝美的脸庞上神情恬静,嘴角轻轻勾起弧度。
一夜缠绵,就连徐北游都觉得有些许疲乏,更何况是身无修为的萧知南,此时睡得正沉,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徐北游凝视着这张即是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面孔,心神恍惚,仿若置身于梦中。
此时的门外立着萧知南的五位侍女,五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去上前叫门,按道理来说,公主殿下早就该起了才对,可今日却是迟迟不出,谁知道小两口在做什么?若是冲撞了,先不说怪罪不怪罪的,就是那个尴尬劲头,就让人吃不消。
只是今天两人还要去宫里见礼,若是耽误了时辰,那可要闹出莫大的笑话。
眼看着日头渐高,再拖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为首的银烛来到窗前,轻轻唤道:“帝婿,公主,可是起了?”
屋内,徐北游从怔然中回神,瞥了眼睫毛微微颤动的萧知南。
他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笑道:“别装睡了。”
萧知南睁开双眼,摇头摆脱他的魔爪之后,把脸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平日里性情较为清冷的萧知南也终是敌不过女子的矜持和羞涩,大有不敢见人的意思。
徐北游开始起身穿衣,提醒道:“外头开始催了,待会儿我们先要进宫行礼,然后再去父亲那边,下午还要有客人过来。”
萧知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故意装作没听见。
不一会儿的功夫,徐北游已经收拾完毕,没穿昨天的大红吉服,而是换上一身石青色常服,伏身凑近萧知南,打趣道:“你是不是身子乏了?要不我就跟外头说公主殿下今天身体不适?”
饶是萧知南也被彻底羞红了脸,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嗔怪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徐北游在她耳畔低低笑道:“是啊,小道可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了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萧知南刚想说话,徐北游猛地勾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缩回到被子里去,四目对视,这次她没有从徐北游的眼中再看到彷徨、茫然、无措等复杂情愫,只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坚定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让徐北游从丹霞寨到中都、巨鹿城、辽州、碧游岛,再到江南、江都,最终到今日的帝都,赴万里长途,奋然无悔。也让萧知南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走过的五岳,威武不能使其移,坚忍不可夺其志。
萧知南猛然回想起两人在丹霞寨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棵在她眼中的茁茁青木会在两年之后就已成材,虽然还没到参天大树的程度,但已经足以为她遮风避雨,庇护出一方安宁。
徐北游低下头去,能清晰感受到萧知南的羞涩,不过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退缩,而是闭上眼睛,任由徐北游施为,整个人微微颤动,就像一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桃花。
经过片刻的僵硬和不自然之后,两人迅速柔和下来,如同一点朱墨落在宣纸上,渐渐消融、扩散,最终交融为一体,两人越来越近,环抱的双手越来越紧,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这一刻,没有什么心如磐石不动的徐公子,也没有智珠在握的公主殿下,只有一对各自沉醉于对方之间的年轻男女。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萧知南满脸红晕,有气无力道:“登徒子。”
徐北游轻笑道:“已经拜堂成亲,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管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哪来登徒子之说?”
萧知南无言以对,只能撇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
徐北游笑了笑,轻轻说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殿下,为夫侍奉你更衣。
萧知南没有拒绝。
徐北游起身拿过昨晚就已经备好的公主常服。
萧知南闭上双眼,伸出一双如玉凝脂的手臂,嘴角微微勾起。
徐北游眼神温柔。
立业之后再成家。
人生前三十年,已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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