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犹豫了一下,拿起身旁的黄龙剑,先对萧知南嘱咐一声之后,然后走下马车。
徐北游走向老人,相距十余丈距离时停下脚步,拱手一礼,问道:“还未请教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瞥了眼徐北游手中的黄龙,缓缓收敛脸上笑意,原本满身的出尘之气消失不见,反而是透出几分阴沉威严,就像一条年老蛰龙,不复盛年时的威猛霸道,却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深深城府和浓重威严,即便只是卧在那里,不用飞腾于九天之上,也让人望而生畏。
老人声音略显沙哑,轻轻说道:“老夫姓萧,单名一个慎字。”
萧慎。
萧室中最年长之人,也是辈分最高之人。
甚至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如此,甚至比大真人青尘还要更胜一筹。
同时他还曾是剑宗三大长老之一,拜入剑宗的时间比上官仙尘还早,严格来说,上官仙尘要称呼他一声师兄。在上官仙尘闭关期间,他曾出手挡下慕容燕。
当然,真正让萧慎这个名字闻名天下的还是因为定鼎一战时他背弃剑宗之事。
当剑宗宗主上官仙尘在大江之上引下九重天劫时,剑宗另外两大长老已经相继战死,只剩下萧慎留守碧游岛,萧慎见剑宗大势已去,与大齐武祖皇帝萧烈密谋之后,决定倒戈一击,他先是联系道门玉衡峰主登上剑冢岛,取走剑宗的青萍法剑,使上官仙尘在定鼎一战时只剩下诛仙一剑,最后力竭身死,然后以长老之尊召集剑宗诸人于碧游岛莲花峰剑气凌空堂议事,亲手将与会的六十余人屠戮殆尽,除了见势不妙提前逃走的公孙仲谋和并不在碧游岛的张雪瑶、上官青虹之外,剑宗精锐弟子损失殆尽。
此事之后,道门只得了青萍法剑,至于剑宗的千年积累却是毫无所得,道门也曾怀疑是萧慎将剑宗宝藏席卷一空,不过因为没有证据,又忌惮于他身上那个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姓氏,最后只能无奈作罢。
定鼎一战之后,萧慎正式披上了道门的玄色道袍,受封大真人,升座剑峰峰主,同时也被大齐朝廷封为燕王,成为世内世外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可以说,这场豪赌中,萧慎用剑宗弟子的鲜血铺出了一条青云路,不但让自己扶摇而上,也为自己的后世子孙种下了好大一棵树。
徐北游闭上双眼。
眼前浮现出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东海之上有仙岛,虽然名为岛,但地方四千里,其中央位置有三座仙山,云遮雾绕,是为海外仙山,其风景之盛,素有“霞梯赤城遥可分,霓旌绛节倚彤云”之美誉。
三座仙山中最高之山形如莲台,最有仙气,每逢清晨傍晚,总会有烟雾缭绕不散,恍若仙境,山顶建有一片连绵建筑,于云雾中若隐若现,雕梁画栋,煌煌赫赫,尽显仙家气象。
此处名为剑气凌空堂。
剑气凌空堂门外有一白玉广场,大小足以媲美帝都皇城承天门前的广场,剑宗弟子早晚两次功课,数千人在此处一起练剑,剑光煌煌赫赫,恍若神仙中人。
可就是这般仙家胜地,如今却是如同人间地狱,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死者尽是剑宗弟子。
一行人缓缓登山。
有女子一袭湖绿衣裙,如云乌发以一支玉簪束起,相较于俗世中的贵妇人要多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尘气。另外一位年轻道人则是满脸淡然神色,对于满地的血腥无动于衷,更符合世外道人的形象。最后一人则是一名面容俊俏的和尚,年纪与道人差不多大,身着一件月白僧袍,若不是剃去三千烦恼丝,俨然就是一位浊世偏偏佳公子。
三人无视山路上的尸体,径直登顶,来到剑气凌空堂之前的宽阔广场上。
在这里正站着一名老人,脚下浮尸处处,手中三尺青锋上鲜血淋漓。
徐北游缓缓睁开双眼,眼前老人与“记忆”中那个屠戮剑气凌空堂的老人形象渐渐重合。
徐北游似是感慨又似是叹息道:“萧慎,哪个萧慎?是剑宗长老萧慎,还是道门剑峰峰主萧慎,亦或是萧家的老祖宗?”
萧慎淡然一笑,反问道:“有区别?”
徐北游平静道:“大有区别,须知剑道不两立。”
萧慎不以为意道:“剑宗与道门的恩怨如何,其实老夫从未放在心上,当初之所以背弃剑宗,也是因为剑宗站在了我萧氏一门的对立面上,如今你既然已经与我们萧氏的公主定亲,那便是一家人,老夫今日来见你,只是因为这个萧字姓氏而已。”
徐北游忽然问道:“敢问贵庚?”
萧慎道:“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离开东都远赴东海拜入剑宗时,还是大郑世宗皇帝在位。”
徐北游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大郑世宗皇帝是神宗皇帝的祖父,大郑哀帝的曾祖父。
这位萧家老祖的年龄可想而知。
徐北游接着问道:“阁下所来何为?”
萧慎伸手按在腰间的青霜剑柄上,漫不经心道:“晚辈成亲在即,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要来看一看。”
徐北游一手握着黄龙,另外一手同样按住自己腰间的天岚,没有说话。
气氛刹那之间变得剑拔弩张。
萧慎对此仍是无动于衷,轻笑道:“你想给剑宗报仇?当年公孙仲谋都没能奈何老夫,你更是差得远,老夫也不妨与你明说,虽然老夫没有登上天机榜,但天机榜上的人也未必能将老夫如何。”
徐北游松开剑柄,淡笑道:“老祖宗言重了,您是剑宗前辈,又是天家老祖,我怎么敢对你不敬。”
萧慎抚掌笑道:“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也,人在世间,总少不了要低头的时候,该低头时当低头,该抬头时再抬头。”
徐北游默然不语。
萧慎拍了拍腰间的青霜,接着说道:“老夫这次与你相见,其实是想与你做一笔买卖,黄龙就当作是定金,事成之后,这把青霜也一并送上。”
徐北游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黄龙,仍是没有说话。
萧慎道:“这件事不急,待你将这把黄龙的剑气神意完全收为己用之后,再来找老夫也不迟。”
徐北游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老人带着青霜转身离去。
白发年轻人重新登上马车,坐回车厢。
银烛和冯朗对视一眼后,重新赶动马车前行。
车厢中,徐北游忍不住皱眉叹息道:“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萧知南伸出一手,轻轻揉开他的眉头。
相顾无言。
一男一女,在这座黑云压顶的雄城中,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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