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年,对于徐北游而言,是极为不寻常的一年,在这一年,他遇到了师父公孙仲谋,一蝉换一剑之后,他不但得见到了天下第一剑诛仙,也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把剑,天岚。
在一老一小分别之后,徐北游犹豫了一下,还是背着剑匣往小方寨行去。
也许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次公孙仲谋在那栋小院子见到了刚刚回家不久的韩瑄。
韩瑄坐在那张躺了快十年的躺椅上,轻轻拍着膝盖,闭目哼唱着那首无名小调。
公孙仲谋隔着那道仅仅半人之高的柴扉,没有一跃而过,而是伸手轻叩。
“轻敲叩柴扉,缘是故人来。”韩瑄睁开眼睛,轻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贵客请进吧。”
公孙仲谋推开本就是半掩的柴门,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韩瑄笑了笑,“你是十七楼境界的大地仙,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又能躲到哪里去?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公孙仲谋仰头看了眼头顶高阔的西北天空,“没想到你真能在这个寒苦地方待上十年。”
韩瑄平淡道:“西北是我的家乡,我生於斯长於斯,既然已经辞官,我不来这儿又能去哪呢?”
公孙仲谋苦笑一声,“家乡。”
韩瑄起身道:“既然是远道而来,那就请进屋细谈吧。”
背着大剑匣的老人摇摇头,“不了,就在院子里说吧。”
韩瑄也没有强求,道:“你来找我这个垂垂老朽做什么?我如今已经不是内阁次辅,你应该去找蓝玉才是。”
公孙仲谋道:“权位得失只是一时,我觉得不出十年,你一定能东山再起,重返庙堂。”
韩瑄笑问道:“凭什么?”
公孙仲谋轻声道:“武夫当国的时代已经过去,日后即是文官治天下,也是文官的天下,当年的大齐三杰,徐琰已死,端木睿晟转入暗卫府,能够制衡蓝玉的只有你,新君想要压制坐镇庙堂数十年的蓝玉,必然会将你重新起复。”
韩瑄摇头道:“言之尚早,如果庙堂上能够出现一棵支撑大梁的新木,那么我这些年待价而沽就成了个笑话,只能在这方苦寒之地上聊度余生,你今日的烧冷灶也好,下注也罢,都要成空。”
公孙仲谋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我见过那个孩子了。”
韩瑄微微一怔,微笑道:“你是说北游这孩子啊,你觉得怎么样?”
公孙仲谋感慨道:“虽然资质根骨不算顶尖,但心性上佳,是个好苗子,我想让他继承我的剑道。”
韩瑄笑意玩味道:“仅仅是剑道?”
公孙仲谋坦然道:“如今的剑宗不比从前,而且我也没有弟子,若是继承我的剑道,必然要接过剑宗的担子,至于能否成为下任剑宗宗主,现在还言之尚早。”
韩瑄叹息一声道:“你这些年来行走四方,竟是连个传人都没有,我虽然身无修为,但多少精通一些观人望气之术,看你的面相,似乎不是长寿之相,你既然距离十八楼的境界只剩下一楼,又是何苦如此。”
公孙仲谋神色坚毅,沉声道:“剑宗传到了我的手中,我无法让剑宗重回当年盛况,但总要做点什么,否则又有何脸面去见剑宗的列位祖师。”
韩瑄沉默片刻,问道:“公孙仲谋,你是认真的?”
公孙仲谋轻声道:“谈正事的时候,我从不说笑。”
韩瑄点点头,叹息道:“这孩子的身世有些蹊跷,我本想让他一辈子都籍籍无名,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莫要再卷入那些浑水之中,不过既然是你看中了他,我也不拦你,只是与你定下一个十年之约,如何?”
“十年之约?”公孙仲谋微微皱眉。
“现在的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你我再等十年,十年之后,让他自己选择。”韩瑄缓缓说道:“到那时候他也及冠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公孙仲谋沉默思量许久,点头道:“正好江都那边还有些事情,我要回去一趟,十年之后再来西北。”
韩瑄看了眼天色,“那孩子快回来了,你见不见?”
公孙仲谋摇了摇头,沉默着转身离开此地。
韩瑄坐回躺椅,没过多久,柴扉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徐北游扛着一把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带鞘长剑走进来,“先生先生,今天我遇到一个老爷爷,他送给我一把剑!”
“那把剑名叫天岚,天是苍天的天,岚是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风,有句话形容这把剑,叫做应八方之气而铸,无坚不摧,是把难得的好剑。”韩瑄笑道。
徐北游好奇问道:“先生你认识那个老爷爷吗?”
韩瑄轻声道:“如果你以后离开小方寨,走出西北,能够接触到那些高来高去的修士,你就会知道有个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广阔,在那个广阔世界中,有高来高去的剑仙,能够一剑横行九万里,这把剑你收好了,说不定日后你也能成为一名剑仙人物。”
有点莫名其妙的徐北游重重点头。
韩瑄自言自语道:“公孙仲谋想让你撑起一个剑宗,我不拦着,只是现在的你还撑不起,蝉之幼虫要先潜入地下蛰伏十年,方能破土而出,然后金蝉脱壳,振翅高飞,所以我要留你十年,十年之后,再交由公孙仲谋手中,由他来打磨你,到时候来个一飞冲天。”
承平二十二年的初冬。
韩瑄的书房中,父子二人围着火炉而坐,韩瑄向徐北游说起了当年之事,此时已经是深夜,韩瑄却是没有丝毫倦色,一直说到了他与公孙仲谋的谋划,于是更加兴奋起来,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
徐北游这才知道当年先生和师父还有过这么一段对话,摸了摸下巴,道:“当时我还小,满脑子都是诛仙出匣的情景,这些细节倒是没有记得多少,我只记得那时候先生你自己在那里叨叨咕咕说个不停,偏偏声音还很低,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索性就不听了,更没有往心里去。”
韩瑄无奈道:“对牛弹琴。”
徐北游点头道:“差不多就是对牛弹琴,那时候我也不读书,大字不识几个,更没有出过家门,您跟我说什么外面的世界,我自然是一概不知,更不明白蝉和十年有什么关系。”
韩瑄笑道:“现在懂了?”
徐北游听着外面的沙沙落雪声音,轻声道:“现在自然是懂了,可惜师父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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