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前人算是把道理都说尽了,可到底怎样才能算是“好战”,谁也说不出来,如今的大齐朝廷养兵近乎两百万之巨,算不算“好战”?
前人又说“上不玩兵,下不废武,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大齐连续两代帝王都极为重视天机阁,不惜大量投入银钱,致使国库连年超支,以至于赈济灾民都要让齐王萧白亲赴江南筹集钱粮,算不算“玩兵”?
徐北游作为半个商贾,也作为半个庙堂中人,很想看看这座被李嵩笑称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军镇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不过初进城时的景象却让徐北游略微失望,因为乍看之下,这里就是一座普通城池,除了略显冷清之外,无论房屋还是街道,都与陕州其他府城并无太大区别。
虽然徐北游很好地将这抹失望遮掩过去,但李嵩早已是考略到这一点,主动开口解释道:“毕竟是一座府城,也不可能全都是工匠作坊,这一片主要是住人的地方,酒肆、赌坊、秦楼楚馆样样不少。”
徐北游好奇问道:“那位天机阁的大匠造在哪?”
李嵩指了指北面,说道:“各类作坊也分三六九等,大匠造所在的那座作坊自然是第一等,一直都是禁地,这次若不是我手持都督大人的军令,也是不得入内的。”
徐北游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当初十年逐鹿,传承自墨家一脉的天机阁算是为萧皇出了大力,在大齐立国之后,萧皇也没忘了这位大功臣,不但阁主蓝玉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天机阁也被朝廷大力扶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扫大郑末年时的颓势,成为仅次于“三教”的庞然大物。
按照道理而言,蓝玉和韩瑄在庙堂上势成水火,而天机阁又毫无疑问是蓝玉的后宅,徐北游作为韩瑄义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到天机阁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只不过徐北游实在对这座特殊宗门太过好奇,再加上韩瑄也曾说过徐北游不用太过在意两人的庙堂争斗,所以他还是决定来这儿看一看。
徐北游跟随李嵩一路前行,这次路上遇到的盘查明显严格许多,不过有张无病的手令,仍是一路畅通无阻,一直来到一小片黑白之色的不起眼建筑之前才被拦下,因为这儿的守卫之人已经不再是西北军甲士,而是变成了天机阁弟子。
李嵩拿出张无病的亲笔手书上前交涉,徐北游则是站在一旁凝视着这片建筑,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这片不起眼的建筑绝非天机阁作坊所在,以他的神魂感知,真正的作坊应该是在地面之下,只是此处有阵法运转,徐北游也并非精擅于神魂之道的道门中人,所以无法一窥全貌。
一番交涉之后,李嵩与徐北游得以进入这片建筑,而其他人等则是留在外面,几名天机阁弟子好奇地望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徐北游,心中暗自猜测此人到底是怎么来头,竟然能让一位前途无量的骑军统领如此毕恭毕敬,可从未听说过军中有如此年轻的统领啊,难不成是宗室子弟?
李嵩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轻车熟路地带着徐北游来到往地下部分的入口处,进入其中之后是一道蜿蜒向下的石径地道,石径较为平缓,丝毫不见陡峭,而且十分宽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行,想来是因为要向其中运送大量物资的缘故。
一路畅通无阻,墙壁上嵌有长明灯的石径地道不断向下延伸,好似不见首尾的火焰长龙,进入其中后徐北游便已经可以感知到此处的规模之大,几乎相当于一座丹霞寨,两人曲曲折折走了半个时辰,就像行于蜂巢之中,穿过十余条纵横交错的密道,前方视野骤然开阔,终于走到目的地。
此处极为空旷广阔,占地大约十余亩,高约十余丈,以十根巨大支柱撑起,四周墙壁上有许多以人工开凿出的洞窟,徐北游和李嵩就是从这些洞窟的其中之一走出,地上散乱堆放着各种材料以及许多半成品军械,中央位置则是一方足有三人之高的巨大铜炉,其中烈焰熊熊,热浪逼人。
在铜炉不远处,有位年轻男子正盘坐于一张矮几后面,此人赤裸着上身,下身随意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虽然身材略显消瘦,但块块肌肉棱角分明,一头黑发随意披散下来,俯首在一堆图稿中奋笔疾书,在他身旁不远处,还散乱放着一堆构图精致的图纸。
当两人踏足此处时,他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两人,这看似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带动了铜炉中的炽烈火劲,朝着两人急卷而来。
两人眼前的空气的骤然扭曲,继而只剩下一片赤红之色,徐北游还好,李嵩却是承受不住,瞬间嘴唇干裂,大汗淋漓,向后倒退几步之后,身形摇摇欲坠。
徐北游皱了下眉头,伸出手掌于身前轻轻一环,徒手用出剑十七,只见一道如同长练的剑气环绕两人一周,好似是护城之河,将无边火劲隔绝在外。
这名男子轻咦了一声,惊奇道:“竟然是地仙境界的用剑高手,却是多年未曾见到了,你是剑宗之人还是道门中人?”
徐北游平静回答道:“剑宗,徐北游。”
此人兴许是在此地时间太久,而徐北游又是在近两年才声名鹊起,所以他对于徐北游三字根本无动于衷,接着问道:“那你是出自谁的门下?”
徐北游答道:“家师公孙仲谋。”
此人从矮几前站起,挥手散去火气,饶有兴趣道:“原来是公孙仲谋的弟子,我师父是阁主的师兄,与你师父是同辈之人,所以你我也算是同辈。”
徐北游心中难免苦笑一声,他的辈分无论从韩瑄那边算起,还是公孙仲谋那边算起,都不算低,眼前这位十楼以上的大地仙虽然看起来是年轻人的相貌,但其真实年龄最起码要在花甲开外,差不多可以做他的祖辈,可真要论起辈分,两人却是同辈。
徐北游也散去身前剑气,拱手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淡笑道:“我姓王,单名一个生字,没有表字,现为天机阁大匠造,你叫我大匠造也可,直呼我名也可,都随你。”
徐北游没有托大到直呼一位十重楼境界大地仙的名讳,只是道了一声大匠造。
李嵩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见王生始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尴尬倒是次要,只是怕耽搁了都督大人的要事,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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