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帝师半年前受南麓书院的院长所邀,去往冀州传道讲学,前几日才回盛京。
他的门徒遍布天下,而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如今皆在这殿中。
其一就是皇室的嫡长子,现在的帝王。
其二便是南阳侯府二房的嫡公子,现在的吏部左侍郎姚华。
李太傅手中虽无实权,常年都待在翰林院钻研学术,编写史书,但他的影响力却足以撼动半个朝堂。
谁都无法忽略他,包括御案内的天子。
所谓尊师重道,可不是一句空谈,尤其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学子,对待授业恩师就如同家中亲长一般。
即便萧痕现在已御极天下,在这位太傅面前也是温和守礼,敬重有加。
短暂的沉默过后,帝王轻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咱们君臣,师生把酒言欢,
至于朝政上的事,改日太傅再去乾宁殿另行奏请吧,吴正德,搀太傅入座。”
吴公公轻‘哎’了一声,绕过御案朝台阶下走去。
李太傅蹙了蹙眉,缓缓俯身叩首,就这么躬着身体开了口:
“陛下,老臣蒙先帝之厚爱,赐翰林院大学士,后又兼任太傅,担起教导皇子之责,
这数年来老臣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唯恐误了储君之学德,愧对皇室列祖列宗。”
言外之意:我是按照圣贤书上的克己复礼,品行端方来教导陛下的,
陛下也确实不负众望,成为了一代英明睿智的君主,深受世人爱戴,
然,最近所行之事,与曾经学的那些四书五经为君之贤背道而驰,
老臣作为您的授业之师,若不能及时规劝您入正途,便是对不起萧家的先祖。
萧痕微微眯起双眼,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老头不明着劝谏他,而是从为人师表为人学生的角度鞭策。
无非是想让他自惭形秽,主动放弃立二嫁之女的念头。
他若坚持自己的原则,那这些年的圣贤书就全都白读了。
帝师不愧是帝师,比起那些严词反对立云女为后的朝臣要难应付得多。
二十年的师生情,李太傅再了解他这个学生不过,深知硬碰硬没用,便磨软刀子。
“朕登基至今已近三载,降赋税,兴农业,整军务,推新政,自诩算得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君主,
太傅今日却在这大殿之上责令于朕,您是帝师,朕受您教导二十余载,本该听之纳之,
然……立云女为后一事,朕势在必行,若此举有愧于祖宗礼法,我自会去奉先殿请罪。”
说完,他朝吴公公摆了摆手,态度分外的强硬。
吴公公弯着腰走到李太傅面前,压低声音劝道:
“太傅,您先回席位坐着吧,有什么事,等国宴散了之后再去乾宁殿与陛下商议也不迟。”
李太傅没回应,再次俯身叩首,将额头抵在地砖之上。
吴公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不敢贸然去拽。
这要是将这位老太傅气出个好歹来,陛下非得被天下士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不可。
“您这……何苦呢?”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陛下拂了太傅的面子,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太傅与帝王较劲。
这对往日的师生,正在上演一场无形的拉锯战。
他们彼此都有自己坚守的原则,瞧这架势,两人都不会让步。
苏党的官员有心想上去附和两句,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怕啊,怕扫了帝王的兴,帝王当场发怒,拿他们开涮。
这‘立云氏为后,双方休战一个月’本就是彼此默认的。
他们若敢从中作梗,搅了立后的大事,这位皇帝陛下就敢在这和颐殿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也得亏有个李太傅替他们阻止,不然云氏为后只会让云家军的军心更加振奋,凝聚。
这对镇北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除了李太傅,还有谁反对立云氏为后,一块站出来吧。”
上首传来帝王平缓却又威严的声音。
他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像这只是一场闹剧,即便帝师带头反对,仍然撼动不了他的决策。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数位大臣站了起来。
基本都是翰林院御史台礼部的清流,也是最注重礼法祖制的那些人。
“叩请陛下三思,云女身怀皇嗣固然是件大喜事,但她毕竟嫁过人,立后于理不合。”
“依臣所见,陛下不如册封她为妃,居一宫主位,也算是众望所归。”
“程侍郎所言极是,永宁侯府上辈嫡女也是入宫为淑妃,这位份不算低,用来安置长宁郡主再好不过。”
“请陛下册封长宁郡主为妃。”
“请陛下册封长宁郡主为妃。”
萧痕垂眸扫了一眼殿中跪着的朝臣。
没有苏党!
看来他去北境走一遭,这些人都已经学会夹着尾巴做事了。
“云氏做尽善事,为朝廷接济了数十万的百姓,还安置军中伤残将士近五万,这都入不了你们的眼?
那朕就好奇了,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主中宫执掌凤印?要不诸位爱卿给朕举荐一个?”
“……”
他们能举荐的世家嫡女就那么几人,如今定亲的定亲了,出家的出家了,反叛的反叛了,一个都不剩。
放眼整个盛京,现在有资格为后的,恐怕只有……
那些朝臣纷纷望向李太傅。
这位帝师中年得女,如今府中正好有位刚及笄的姑娘。
李太傅见众人朝他望来,心底咯噔了一声。
他无意让自己的爱女卷入后宫的争斗之中,更无意成为往日学生的外戚。
眼看其中一人就要开口,他急忙叩首道:“立后关乎国本,倒也无需急着定下。”
坐在席位上的礼部老尚书听了这话后瞬间不高兴了。
他好不容易劝陛下松口立后,被这帮老东西搅和搅和,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还等着告老还乡呢!
“李老弟,你觉得陛下该立什么样的女子为后,不妨说出来。”
李太傅斟酌了片刻,颔首道:“自是贤惠温婉识大体的闺阁女子,
若能深受百姓的爱戴,协助陛下建立千秋伟业便更好不过。”
礼部尚书一听这话,乐了,他总算明白这老东西在打什么算盘。
他就说嘛,向来理智清醒的太傅,怎会当众与陛下对着干。
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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