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且慢。”陆温抱拳,“不知小女犯了何事?”
“陆家满门皆死于你手,还不认罪?”
陆温敏锐抓住关键所在:“既说陆家百余人为我所屠,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全,安敢抵赖?”
陆衍紧紧盯着陆温,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此事尚无定论,先将她押入本侯私牢,本侯会请旨陛下,亲自审问。”
“慢着。”
街道正中驶来一辆马车,一人身着烟罗丝裙,云髻高耸,墨如华缎,提裙下了马车,走上前,望着陆温轻笑:
“南朝的郡主,何时成了北朝官女?”
陆温抿唇,不答。
“陆昔早死,你隐瞒身份,假借陆昔之名,屠戮陆家,究竟为何?”
陆温双手一摊,微微一笑:“郡主若问身份替换之因,大可进宫问问陛下。”
乌时璟一双斜挑凤目幽冷,面色含怒,叱道:
“放肆,一个南朝探子,当真以为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陆温面色泰然,幽幽凉凉道:“看来,郡主将陆家灭门之责嫁祸于我时,陛下并不知情呢。”
乌时璟被她三言两语,噎得一张雪色面颊恼怒非常,兀自咬牙:
“来人,将她押了送入刑部,我倒要看看,入了刑部,还有谁敢袒护于你。”
陆衍转过轮椅,冷冷睨了一眼乌时璟,目色寒戾,唇边掠起一丝讥诮。
“郡主不是想知道,她的身份么?”
“那么我告诉你,她是我陆衍血脉相连的胞妹,是我的心头至宝,若要擒她,便先擒我。”
“阿兄。”
陆温从潮湿雨泥里起了身,半伏在他的膝前,看着自己掌心泥秽,裙摆污浊,愈发觉得委屈不已。
当即鼻尖一酸,泪眼汪汪的望着他:“阿云又犯了错,又连累阿兄了。”
雨夜怅然,细碎如泣。
见她默然垂泪,他也心头一酸,又怎舍得真的怪罪于她,只能温柔一笑,抚了抚她的鬓发:
“阿云要是知道错了,就与阿兄回府,好好关上几日的紧闭,敢私逃出来,小心阿兄打断你的腿。”
乌时璟不禁皱眉:“陆府百余人,一夜之间,被你的妹子屠戮殆尽。”
“唯有二女陆覃,五女陆荞苟活求存,皆入刑部,指证三女陆昔是为罪魁。”
“定南侯,人证物证俱全,你想护她,拿什么护?”
陆温心头一颤,原来那日阿兄入府,找谢昭雪商议的刑部大案,便是陆家屠灭满门之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衍冷笑:“陆覃与陆荞,是关键人证,偏偏在入刑部的第二日,就留下两封血书悬梁自尽,谁知那血书,是否伪造?”
“又是不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恶意栽赃?”
“无论如何,你也该叫我拿了人,入刑部好好审问一番。”乌时璟怒道。
她顿了顿,继续道:“天子脚下,堂堂三品大员,一夕之间竟被一女子逞凶杀害,难道,捉了人犯,刑部竟还审不得?”
她环视一圈青龙部,素手一指,急急发令:“还不将她拿下!”
陆衍徐徐环视,冷冷一瞥,修长手指轻抚陆温发丝,傲然藐视之意,流露于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庞。
“凭你,也号得动青龙卫?”
陆温启唇,粲然一笑:“郡主,有人可证我的清白。”
她顿了顿,不待她答,又径直说道:“刑部侍郎,苏宛苏大人,那日与我同出陆府,出府之前,陆永还活的好好的呐。”
“而后,我便被抓去了燕王府,囚禁至今。”
“两个证人,皆可为我举证。”
陆衍怔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面含愠色:
“难怪那厮又要将宅子换了回来,还整日敲敲打打,修修缮缮,原是打算金屋藏娇,藏的还是你?”
陆温自觉理亏,咬了咬唇,将头埋了下去:
“阿兄,这件事……说来话长。”
陆衍大为火光,拧起眉头,冷声怒斥:
“你好大的胆子,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么?竟没羞没臊的眼,巴巴的去给他做了妾?”
对谢行湛大婚一事,他心知肚明,陛下将其婚约取消,这厮不顾圣上阻拦,又纳一良妾之事,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料想,那赐婚的官女是她,那强纳的良妾,也是她。
自己这条命,这双腿,虽是拜他所赐,也因他之故,才得好转,才能重拾尊严。
为着贺一贺他之大喜,还天南地北的寻了一双合欢鸳鸯来,放进了他新掘的莲池里。
今儿却告诉他,这双鸳鸯,贺的是自家妹子的喜?
陆温悔不当初,鼻子又是一酸,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抽抽噎噎的,拉着他的袖袍不撒手,自也不敢驳。
陆衍的泼天怒焰,被她的眼泪浇灭了大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叹,将她拦在身后。
“郡主,请回吧,本侯自会去陛下面前请罪。”
“你!”乌时璟气势汹汹的来找她的麻烦,却被陆衍憋的火冒三丈,进退两难。
她难道不知,南朝的郡主成了北朝的官女,是陛下旨意?
她难道不知,这桩屠灭官员大案,是另有隐情?
可偏偏,人证物证俱全,就是判她斩首也使得,她又怎能不好好把握这一次的机会,打压陆衍,夺取青龙部的兵权?
她抬眸,将视线挪回陆温身上,唇角噙了道凉凉的笑意:
“听闻,玉容坊是你的产业?”
陆温抬眼。
乌时璟淡淡一笑:“玉容坊的姑娘们,倒真是个忠贞的,为了护你,竟争着抢着,要认这屠戮满门的死罪呢。”
俗语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捏了她的弱点,万事可就由不得她了。
陆温心头一紧:“她们被你关进了刑部?”
她眉梢微挑:“还算聪明。”
陆温回过头,顺从的跪下,眉眼低垂。
“郡主,我跟您走。”
乌时璟高高在上,一声令下:“将她拿下。”
陆衍挡在她的身前,眉眼森然,气势冷冽,握着柳叶飞刀,指节已然泛白。
“我说了,要擒她,先杀我。”
乌时璟不耐烦的扬了扬下巴:“怎么,我不过是捉一个在逃犯,就是一时失手,杀了她也未尝不可。”
“定南侯,即便我真的杀了她,你会反么?你敢反么?”
陆温迅速整理思绪。
乌时璟在激怒阿兄。
而陆家满门尽诛,青龙卫亲自捉拿要犯,而又这么巧,乌时璟也赶了过来。
她只是威胁阿兄的工具,她利用玉容坊,逼得她不得不现身。
而乌时璟所作所为,全然是要逼反阿兄,甚至,背后之人,并不甘心只将阿兄拉下马来,或许,还有燕王。
那么逼反阿兄,拿捏燕王,谁会是得利者?
她很快得出了结论。
陆温眉头一蹙,抬眼一看,阿兄已然面色铁青,眉头紧蹙,一副蓄势待发,要将她生生从法场劫走的样子,骇人得紧。
情势实在危及,陆温只得趁他不备,捏了他的后颈,陆衍顿时就晕了过去。
陆温叹了叹,朝范雍拱了拱手:
“范将军,告诉阿兄,事情经过,我大概知道了,不出三日,我定平安回府,叫他在府中,等我消息便可。”
那范雍也叹:“女公子可知,入了刑部,要遭遇什么?”
“知道。”
“女公子保重。”
“多谢。”
青龙卫衣襟飘然如风,缓缓而去。
刑部,苏宛绯袍翩然,衣袂猎猎,高坐书案前,冷声道:
“陆姑娘,陆昔身死,此案前后都是由我督办,其中内情我再清楚不过。”
“而那夜,我亲自见你衣袍染血,剑尖淌血。”
陆温忖了忖,记得他未曾入府,自然也不知府中内情,倒是凭借此语,得知了个重要消息。
经仵作推断,陆家百余口身死之时,约莫与她出府之时不谋而合,才会将她列作本案第一要犯。
陆温道:“也就是说,我将将出了府,陆家就被人屠灭了满门,偏偏,还留下两个弱不禁风的人证?”
旁侧乌时璟皱了皱眉:“苏大人,往日嫌犯入了刑部,都是先行一道‘杀威棒’的,苏大人竟忘了刑部的规矩么?”
苏宛面色发白:“陆姑娘,烦请将那一夜的经过,如实说来。”
陆温沉声道:“烦请苏大人,让我见一见此案的仵作。”
乌时璟见她姿态骄矜,诚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当即厉声呵斥: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审案,还要你来置喙?”
“来人,先将她打上四十大板,煞煞她的威风。”
一旁的狱丞听了这话,将她押到在长凳之上,举起厚长的赤红刑杖,不由分说的重重打了下去。
苏宛紧紧掐着掌心,阖目,不忍去看。
按照章程,一则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只查人犯签字画押,便可推出去斩首。
二则,入了刑狱,管他有罪无罪,亦要先打上一百棍的杀威棒,好叫人生了畏惧,不敢胡言乱语。
她内力已失,柔弱无比,受此重责,只觉五脏俱裂,神魂皆散。
她咬牙,唇边很快溢出殷红的鲜血,汗液濡湿了鬓发,与血液相融合,湿哒哒的粘腻在衣料上。
她咬着牙,掌心紧攥,思绪逐渐混沌。
是她冤了他……还害得他硬生生掰断了自己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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