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就让纪氏带着丫鬟婆子们退出去,关了东次间的隔扇,拉着明棠到炕上坐:“说吧,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很少见明棠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
明棠问:“外祖母,你还记得齐国公吗?”
沈老夫人脸色一僵:“记得。”
明棠挽着外祖母的手臂,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她听。
沈老夫人嘴唇紧绷,眼中闪着泪光,捏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串,沉默地看着明棠,过了许久,才咬着牙说:“万万想不到,你祖母……竟如此恶毒!我可怜的乖孙女,这些年,都叫她给骗了……”
明棠已经不觉得多难受了,只是替那位到死都不知道真相的原主感到愤怒和悲凉,和外祖母十指相扣,叹息道:“外祖母,来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您,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怕您受不了刺激。可母亲不仅是我的母亲,也是您的女儿,她的死,您有必要知道真相……”
沈老夫人心绪万千,落下一滴泪,哽咽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外祖母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还不至于被这点小事打倒。外祖母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明棠替外祖母抹去眼泪,钻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轻声问:“外祖母,母亲真的喜欢过李文昭吗?”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一开始是喜欢的,虽然她从没有和我亲口承认过。”
“你外祖父是个老古板,十分重视女儿家的三从四德,你母亲是他亲自带大的,性子十分温顺,对于长辈的要求,她即使心里有什么不同想法,也会压抑自己。”
“你外祖父拒绝李文昭提亲的那天,我去她屋里看望她,发现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我就知道,她是喜欢李文昭的。”
明棠暗自揣摩。
难怪外祖母从不拿三从四德那套规训她,想必也是觉得母亲这样的性子不好吧。
沈老夫人年过七十再回忆起这些事,满面愁容,叹了口气才说:“棠棠,不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贪慕虚荣,这天底下哪有做父母亲的,舍得把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的呢?”
“那几年,李家老爷子在沈家账房做事,你外祖父见他上有老下有小,发妻又早早去了,还让李文昭和你舅舅在一块念书,他这才有机会认识你母亲。我自认为,我沈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了。”
“李文昭来大兴找我的那天,我就在想,他要是还觉得我沈家亏欠了他,硬生生拆散了他和臻儿,想报复沈家,那就尽管来吧,大不了我豁出这条老命去,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他这副忘恩负义的嘴脸!”
说到最后,沈老夫人涨红了脸,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喉咙也沙哑了。
明棠连忙抚她的胸口,安抚道:“外祖母,国公爷没觉得沈家亏欠了他,也没想要报复您,您千万别多心。”
沈老夫人听她这样说,才慢慢平静下来,心底却涌起一阵悲凉:“他如今知道你是他的孩子了,可有和你说什么?”
“国公爷大意是希望我能认祖归宗,不过我没有答应。”明棠抿了抿唇,才接着道:“京城里认识我的人不少,要是我真的成了国公之女,定会流言四起。再者,我也不想原谅他。”
沈老夫人就知道她会这样做,担忧道:“你留在顾家,虽说他们顾忌着国公爷,不敢对你怎么样,可没了血脉相连,你就成外人了,他们不会再真心对你好的。况且你祖母心肠如此歹毒,谁知道等她病好了,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老夫人怎么想,都觉得顾家不是个能久待的地方。
“要不,你干脆搬到大兴来,和外祖母住吧。以后外祖母想见你,随时就能见到你了。”
明棠笑着摇头:“这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而且,我要是就这么走了,某些人的日子岂不是又舒坦了?”
她都不需要做什么,光在那老婆子跟前晃悠,都足以令她心惊胆战了。
沈老夫人细细抚摸着她的眉眼,恍然间,好像在她眼中看见了李文昭的影子,微微一顿:“你心性坚定,又聪明伶俐,外祖母也不需要替你多担心什么。只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女儿家,趁这个机会,给自己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吧,也好早日脱离顾家。”
亲事……明棠靠在外祖母的肩头,若有所思。
……
这天晚上,明棠留在外祖母的屋里和外祖母一起睡,倒是难得好眠。
早上等她自然醒来,身旁已空无一人了。
孙妈妈带着丫头进来服侍明棠洗漱,传老夫人的话:“……秦老夫人这几天带着几个孩子在七星山游玩,老夫人约了她今日来家里打马吊,表小姐一会儿吃完早饭,也过去玩吧。”
明棠可不喜欢打马吊,她倒是想去郊外踏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过外祖母身体不好,吹不了风,自己难得过来一趟,还是在家里陪外祖母吧。
等明棠到了花厅,却看见一位样貌秀气的少年站在秦老夫人身后,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眼睛一亮。
明棠上前给两位老夫人请过安,秦老夫人先和她介绍了坐在桌旁一个温婉的年轻妇人:“这位是我家老五媳妇。”
秦五夫人微笑着站起身,和明棠互相见礼,明棠看见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接着又从后头拉过秦齐光的手:“这位是我家老小,秦齐光。”
明棠的目光落到秦齐光脸上,屈身一礼:“秦公子好。”
她原先还以为秦齐光是庶出,现在两个人站在一块,才发现是亲母子。
秦齐光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儿见到明棠,笑着和秦老夫人说:“母亲,我们认识的。之前顾四小姐大喜,我和沈兄去过顾家。”
秦老夫人闻言一愣,视线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说呢,你几个表兄弟都要去醉仙楼玩,就你肯陪我过来,我还当你有多孝顺呢,原来是来看人家小姐的。”
秦齐光经不得逗,耳朵一下红了。
明棠不紧不慢地道:“我这次过来看望外祖母,也是临时起意,秦公子可不知道我在这儿。”
秦老夫人挑了挑眉,笑道:“我跟他开玩笑呢,六小姐别介意。”
沈老夫人也笑眯眯的,朝明棠招手:“坐下一块玩吧,我们三个就等着你来呢。”
明棠摇头道:“还是不了,我打得不好,每回都输,上回才输了五十两银子,让孙妈妈来陪你们打吧。”
秦老夫人调笑道:“有你外祖母在呢,怕什么?还能让你输得连回京的车马费都没了?”
明棠见秦老夫人兴致颇高,不好拂了她的兴,只得坐下。
取了牌子开打后,秦齐光忽然不动声色地挪到明棠身后,观察她手里的牌面,小声提醒她该出哪张牌。
明棠不明白他的用意,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好,这么多人看着呢,赢了也是胜之不武,皱了皱眉,故意挑了另一张牌。
不想这人竟以为她没听清,略抬高了声音,语气焦急:“错了错了,是索子那张。”
这下,大家都抿着唇偷偷笑起来,秦齐光有些不好意思,直起腰杆看向别处。
明棠只好照着他说的把牌打出去。
有了秦齐光的指挥,明棠几局打下来,一下赢了十两银子。她很意外,秦齐光一个年轻少爷,马吊竟打得这么好,想是平日没少陪母亲上桌。
到了正午,秦家的几个表少爷从醉仙楼过来拜见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让人在花厅摆了两桌席面,吃完午膳,沈老夫人要送秦家的人离开,明棠就先回去了。
她沿着长廊走到湖边,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六小姐留步。”
明棠转过身,见是秦齐光,怔了怔:“秦公子找我有事?”
秦齐光看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才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象牙白荷包,笑着说:“这个送给你。”
明棠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荷包,却取出一个橄榄大的小物件,看着像是雕刻品,还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你画的画。”秦齐光顿了一顿,又解释道:“这是用橄榄核雕出来的,你看上头这亭台楼阁,还有这小船,是不是你画的?”
明棠恍然大悟。他这是把她上次画的那副《江帆楼阁图》,雕到橄榄核上了!
她从前只见过雕核桃,还是头一回见有人雕橄榄核,这橄榄核可比核桃小得多,却能雕刻得如此精致全面,细节丰富,不由啧啧称奇。
“这是你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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