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皇上的赐宴,当晚英王府的满月宴,自然办得热闹无比。
而在诸位大臣的见证下,程家的三胞胎也分别记到了三兄弟的名下,算是正了名份。
至于程家的分家契约,那是一早立好的。私下请了王恽和姜尚书一起作了个见证,便算了结。
待酒足饭饱,宾客散去。程岳回房,才终于有时间,跟他的小妻子单独道歉了。
“对不起。”
没有问过她,就擅自决定全家一起去那还没打下的平凉府。
从此要一起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而且他们的小三郎,将在贫瘠荒凉的西北长大。他会有许多年,都看不到京城的繁华,也看不到江南的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将有许多年,看不到大郎二郎的成长。
程岳是真的很内疚。
纱灯旁,轻柔的红光拂在宁芳娇嫩的脸上,格外温柔美丽。
“今天念葭来了,也跟我说了对不起。她说,原本是没脸来见我的。可这眼看就要走了,日后不知何时再相见,如果不来道个歉,她实在是过意不去。”
“然后,我把她骂了一顿。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世上最没用,也最让人讨厌的话了。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伤害就已经造成了。”
“她婆婆不靠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知道她是那么个人,怎么不早些把珍珠收好?偏要给她翻出来?足见还是她治家无能。如今薛家得了这大个教训,要依我说,还是件好事。一家子去到那山沟子,也好生反省反省。”
“念葭给我骂哭了,说薛东野和他弟弟在家,也是这么说的。因出了这事,薛东明原本说好的亲事也黄了。他们老娘哭着说要去死,他们兄弟俩也都不拦着了。还说要死就快些,省得耽搁了上任,否则皇上又要怪罪。然后他们老娘,又不死了。只在那里哭,说自己错了。”
程岳原本有些难受,可听着这话,又忍不住想笑。
宁芳翻翻白眼,“所以说呀,这世上的人哪那么容易死的?就算做错了事,还不是一样想别人原谅?”
程岳有些讪然,“我也很该去死一死的。”
宁芳嗔他一眼,却并不接这这话,“倒是那杜子威,这小子不错。原本他一直求娶,薛家先不同意,如今才有了些允意。可如今出了这事,本以为事情又要变了。谁知杜子威方才去到薛家,说想趁薛家离京之前,把东琴娶过去。如今这时候,自然不好大办,但他保证,绝不会委屈了东琴。”
程岳有些明白小王妃的意思了,说什么都是假的,做什么才是真的。
所以他很诚恳的说,“你放心,我走,并不是从此不管大郎二郎了。该我担的责任,我会记得的。至于你们母子,先留在京城,过上一两年再来吧。”
现在就去,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宁芳睨他一眼,板着脸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
程岳看她神色,忽地意识到,他的小王妃好似在逗他。
看他发觉,才展眉笑了。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里间,拉到熟睡的小三郎的摇篮边。
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温柔的拉着程岳的手,放在小三郎随着呼吸,一鼓一鼓起伏的小肚皮上,轻轻的说。
“你知道咱们小三郎,今儿得了多少块长命锁吗?”
不知道。程岳小心翼翼感受着幼子的呼吸,老实的摇头。
宁芳伸出三根纤长手指,“三百零三块。三兄弟里,他是最多的。主要是加上崔鸿哥哥这块,刚好比他两个哥哥都多一块。”
三百多块,很多吗?
算算今日的宾客人数,似乎也正常吧?毕竟来看刚出生的小孩子,可不就是送长命锁么?
宁芳掀开床上的小被子,指着旁边一圈大大小小,金玉交错的长命锁道,“这些,还都是有名有姓的人送的。象这个,是干娘庆平送的,这个是戚夫人送的,这是崔鸿哥哥送的,还有这个,是姜尚书的老母亲送的。还格外嘱咐说,就算不戴,也要拿帕子包了,放枕头底下压一压,定惊镇魂的。”
程岳再看一眼睡得小猪似的幼子,心中满是柔情,“到底老人有见识,果然睡得香。”
可宁芳抬眼看他,笑着摇了摇头,“让三郎安睡,大郎二郎也得人重视,能收这三百多块长命锁的,俱是因为你方才那句‘对不起’。”
程岳微顿。
就见小妻子眼中泛着泪光,脸上却带着骄傲道,“因为你的这句‘对不起’,所以你要与他们分离,你要去又远又荒凉的地方,替他们遮风挡雨,替他们谋划前程,这才能让留在京城的他们,得到三百多块长命锁,得人敬重,并不会被世人所欺。”
这些事,虽然都是自己在做的,可从至亲的人嘴里说出来,那滋味是完全不一样的。
程岳心中一片柔软,“你不怪我?”
宁芳扬眉浅笑,“我怪你什么?是怪你太过豪气,要替大梁开疆拓土,还是怪你太过勇敢,要把我宁夏两家的麻烦都背在身上?”
程岳什么也不说了,只将妻子轻轻拥在了怀里,“你们不是麻烦,都是我的家人。”
宁芳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那我能代表你的家人,谢谢你吗?”
谢谢你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就替我们背负了这一切。
汪思归的事情,始终是个定时炸弹,但这个炸弹却是宁夏两家都没有能力解决的。所以他们只能拖,只能遮掩,只能希望这个东窗事发的时间越晚越好,好让他们有时间想出办法,解决这个炸弹。
但是谁也没想到,程岳竟然想到,还提前把事情安排好了。
这些事,不是他临时做的,而是在宁芳把实情告诉他后,他就开始逐步着手安排了。
所以当今天谢应台突然发难时,他才能应对得这么自如。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今天保下的,不仅是英王府,更是宁家,夏家。
若是一旦处理不好,英王府固然脱不开干系,会受处罚,但罪不致死。但宁家,尤其是夏家,非得填上若干人命不可。
程岳拍着她的背,“既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不谢?难道我每天看到孩子,都要谢你一遍,替我生下他吗?”
宁芳顿时破涕为笑,捶了他一记,“亏你还是王爷呢,越发油嘴滑舌了。又不是特意替你生的,那也是我的孩子!”
“所以,就象你帮了你爹娘做些事,还需要他们道谢吗?”程岳握着她的手,一起看着睡得香喷喷的小三郎,眼眶湿润,
“所以,我也不会谢谢你,能这样明白我,支持我。我只需要带着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去到平凉府,为大梁,为我们自己,打下一个新封地,做我们的新家!”
对!
去平凉府,打一个封地,建一个新家!
宁芳笑着抹去眼泪,靠在丈夫怀里,无比踏实,无比安心。
前途就算还会有急风骤雨,但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有他们夫妻二人的同心协力,没有什么是应付不了的。
有一个她隐藏多年,从未跟人提起秘密,突然就忍不住想跟这个男人分享。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总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自后世。那时候的我,姓夏,因是春天生的,我爹便给我起了个名儿,叫春芳,小名也叫芳儿。”
“只可惜我爹娘去得早,我打小就跟着大伯大娘过活,他们都很疼我。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朝廷突然要选秀女。家里刚好就我一个没出嫁的闺女,只好报了上去。”
“后来也不知怎地,听说我被个王爷选上了。但我到底没这个命,还没见着那王爷一面,就死了。”
“然后,我就到宁家来了。说来如今我娘,从前倒是我从前的姑奶奶呢。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一见着她,就格外亲近。”
“嗯,你,你这是怎么了?是被我吓到了吗?你放心,我不是烧糊涂了,也不是妖怪,我又没尾巴!”
程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小妻子,“你叫夏春芳,你生于二月十六,死在到金陵的前一晚,是为了救人,对不对?”
宁芳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我就是那个本该娶你的王爷啊!”
什么?
宁芳惊得差点跳起来,可看看旁边熟睡的儿子,她把程岳拖到了隔壁,压低了声音问,“你,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是谁?”
程岳的声音哽咽了,“在我无数次的想象中,我的妻子,就该是你这模样。我曾一直怨恨苍天,为何待我如此不公?可是现在,我感激他,真心的感激他,把你又送回了我的身边。”
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岳却是笑着把她重又拥进了怀里。
不急,真的不急,
因为他们还会有一生的时间,慢慢讲述彼此的故事。
相遇,离别,重逢,相守。
上一世夏春芳的早逝,成了他一生的憾事。
他终生未娶,哦不,他还是娶了夏春芳。
将这个善良的,从未见过的姑娘,娶作他名分上的妻子,葬进了他的墓地。
他替她照顾了曾抚养她长大的大伯大娘,也替她找出害死她的凶手,并替她报了仇。
但他还是遗憾,且内疚的。
如果当年要不是他选择了她,她应该就不会死了吧?她会跟任何一个平凡的姑娘一样,嫁人生子,安然度过她的一生。
但幸好,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那么他会用这一世,好好的宠她,爱她,把上一世想给她,但没有机会给出的好,连同这一世的份,统统都给她。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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