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本来想说,自己可以出这份银子的,可听了娘亲的话,又把话咽了回去。
也好,让妹妹拿着母亲陪嫁首饰的钱去学习,才更能让她体会到这份深沉的爱意。
宁芳自然知道,夏珍珍肯花这个银子,不仅是给宁萍学习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给她一个更好的出身。
就算宁芳把两个弟妹弄成了双生子,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呢?宁萍就是个庶出,将来结亲时,说不定就有人嫌弃她这些。
但此时,她有机会投了名师,将来再说亲,也可抵消她出身不足的缺点了。
所以宁芳只道,“祖母不必担心,京城有我呢,五妹也不至于孤苦无依。如今她年纪正小,能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求学,我也觉得不该错过。”
看着她们母女态度坚决的样子,宁四娘老怀欣慰的把事情答应下来了。
也不必等宁怀璧回来商量,就亲自提笔给董大师回了封信,表示一定会把孙女送来。
而宁萍,在得知夏珍珍花了三千两银子,送她求学时,伏在夏珍珍膝盖上,哭得不能自已。
夏珍珍慈爱的抚着她的头,“我说过,我的女儿,娘但凡有这个能力,都会给你们最好的东西。女孩儿家这一辈子能自在的时候不多,但你们给娘做一天女儿,娘就不会拘着你们,让你们且自在一日。
不过往后爹娘不在身边,你也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天凉了记得加衣,天黑了不要熬夜,伤眼睛的。我在你二姐那里还留了一千两银子和好些补品药材,她每月会打发人往你这里送,不要舍不得吃用。你身子弱,可不能生病,病一回,娘的心可要疼死了。”
宁萍只是死死抱着夏珍珍的腿,哭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在全家人离京之前,先打点了行李,把宁萍送到长春观去了。
董大师是个非常有气质,也非常有个性的老头。别看已经八十多了,仍旧勤奋之极,作画不辍。
宁家人来时,他只勉强赏脸跟宁四娘略说了几句话,就把宁萍领去当助手干活了。
要不是看宁四娘上了年纪,只怕话都懒得说一句。
弄得宁怀璧想感谢,想拜托的话,全都无从出口。最后只得叫宁芳,往后不时打发人来探视。然后也准备一份谢礼,给管奉送去。至于他们,肯定得等去塞北安定下来,才有空给这位管姨母写信了。
宁芳自然应了,但宁家人皆不知道的是,管家虽与董大师有旧,但能请动董大师愿意收宁萍来当女弟子的,还是前首辅,王恽王大人的一封信。
毕竟董大师再超脱,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凡人的烦恼。
他的烦恼倒不是来自别的,而是来自他目前修行作画,已定为晚年颐养之所的长春观。
长春观是他呆惯了的地方,这里还收藏了不少前朝的壁画,道家经典,可以让他观摩学习。可长春观为了后山的一眼水潭,一直跟当地村民闹得不甚愉快。
为了养出道观的山水灵气,观里的道人自然希望保持水潭的干净清澈,可当地村民就喜欢放水种菜种地,时常弄得又脏又臭。
可要让村民去别处取水,村民又不愿意,总说这里的水好,养的菜都格外水灵。
最终,是王恽作主,让长春观出一笔钱财,帮村民引来新的水渠,将水潭彻底划归给长春观,才算是永久解决了这个纠纷。
董大师也只好投桃报李,收下宁萍这个女弟子,算是答谢王大人了。
但董大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弟子不仅于画道上极有天份,还跟他一样,特别勤奋。最终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诚意,成了他登堂入室的关门弟子。
而在不算太过遥远的未来,至少董大师百岁寿辰的时候,曾亲眼见到了。
他这位女弟子虽然性好低调,名声不显,却生出一个天资更佳,又张扬肆意的好儿子,彻底把他这一派的画技发扬光大,名垂青史。将他一生的荣光,推向极致。
至于王恽王大人,他肯默默促成这件好事,自然有他的福报在后头。
眼下宁萍安顿好了,宁家最大的心事,就是顺哥儿了。
经太医救治,顺哥儿还活着,却跟死了也差不多。
辛姨娘下的毒蘑菇还是极大的侵害了他的身体,虽然有谢云溪求来的灵芝解了毒,保住了性命,但是他却一直醒不过来。
太医说,这样昏迷的时间越久,将来就越难恢复。甚至就算醒过来,不仅是身体,可能连神智也会受到影响。
简单来说,他已基本成了废人。
宁芳非常难过。
她当然知道,在后世里,宁家其实是没有这个小儿子的。可后世里,她这个嫁作王妃的大女儿不是也会早夭么?
为什么她都能活下来,这个小弟弟却留不住呢?
看着她握着弟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满眼忧伤,程岳心里同样不好过。
将手轻轻搭在小王妃的肩头,尽力给她一点温暖,程岳艰难的开了口,“还是把顺哥儿送去太医院吧。只有在那里,他才有一线生机。”
顺哥儿这样的病症,宁家绝对不可能带着他上路,留在英王府倒不是不可以,但再好的照顾,也只是让他不死而已。
但是太医院不一样。
在诊治过顺哥儿之后,几位太医,尤其是擅长下毒的乔太医,对顺哥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想把顺哥儿要去——试药。
听起来很残忍,但确实是顺哥儿能清醒过来的唯一机会。
因为只有太医院才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也只有成为药人,才能用那些只能用在皇上身上的珍稀药材。
谢云溪能求来一枝比皇宫更好的灵芝,纯属运气,比起综合实力,这天下不可能再有一个地方,能胜过太医院。
可这是去做药人啊,去之前要签生死状的药人啊,这要宁芳如何舍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呜咽着,伏在程岳的怀里。
程岳无奈且为难,但必须冷静的告诉她,“这个决定,眼下只有你能做。你祖母做不到,你爹做不到,只有你可以。我知道顺哥儿虽然是庶出,但你也拿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但与其这样活着,反不如死了痛快。如果我哪天也遇到这样的事,我——”
“不!王爷,您别说了!”宁芳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您向我发誓,永远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事,我受不了,我一定受不了的!”
程岳怜惜的抚着她的头发,“好,我发誓。我一定爱惜自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的小王妃,还是坚强理智的。她这么说,就是接受了这样的决定。
因为不接受,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宁芳在崩溃的大哭一场之后,去见了祖母和爹娘。
“是我决定的……小弟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去太医院博一线生机。”
宁四娘掩面而泣,“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宁芳掉着眼泪,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有别的办法,她也不至于把弟弟送去做药人。
安哥儿忽地攥着拳头,含着眼泪站了出来。
“我同意二姐说的。要是小弟知道他现在这样,肯定也愿意去试一试的。他一直跟我说,说我以后如果去造船,去水上当大将军,他就给我当辅官。小弟比我心细,算术也比我好……祖母,爹,你们同意吧!”
宁怀璧扭过头,却最终重重的点了头。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宁家虽是读书人家,却不缺武人的傲骨。这样跟个活死人一样躺着,倒不如拼死一博。
只是太医院虽然不要宁家的钱财,但夏珍珍还是偷偷收拾了自己最后一匣子贵重首饰,塞到宁芳手上。
“除去给你小妹交束脩,我手上也只剩这么多了。你回头换了钱,给你弟弟花用。然后拜托你家王爷,跟太医院多说说好话,给你弟弟多用些好药。”
宁芳点着头,与爹娘洒泪而别。
同来送别的念葭,抱着才几个月的女儿,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夏家的真实关系了,可如今亲姑姑就在眼前,她却不能相认。
甚至在知道自己至亲的祖父祖母,夏老太公夫妇过世后,她也不能戴孝,只能穿一身素净的里衣,聊表孝心而已。
因为她的身份早已被洗白了,她是流民孤女,卖身做丫鬟的,怎么可能还有爹娘家室?
如果再牵扯出田夫人,那就更加说不清了。
所以夏明泰,也就是汪思归虽然回了夏家,但办完爹娘的丧事,他还是离开了。
而汪念祖,更是因为夏二夫人的阻扰,至今没能在夏家族谱里占个名分。
夏二夫人守寡多年,见到丈夫归来,先是狂喜,继而狂怒。又百般猜忌,汪思归是不是为了钱财才回来的。
不管汪思归如何解释,不会要她已分到手的那份家财,只要她不给外人,仍用在自己和夏家儿孙身上,就随便她用。
可夏二夫人还是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尤其对未曾蒙面的田夫人妒恨非常。坚持要汪念祖认她为嫡母,且立誓终生不见生母,才允他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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