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视觉都会有一个盲区。
看东西的时候,越明亮的地方,反而越不容易注意,而更会去查看灯光下的阴影。
这就叫灯下黑。
就象那些地痞无赖拐了孩子,一般人肯定想着,从此远走高飞,往深山老林里一躲,再伺机转手,但程岳却不这么以为。
天寒地冻的,四处都是灾民,拖着个不懂事小孩子,真往深山老林时一钻,那才是自寻死路。
所以这些人贩子最想去的,就是最接近的繁华之所,早些把孩子出手,落袋为安才最安全。
而离京郊最繁华的地方,除了京城,还有旁处么?
大半人以为拐子不会这么胆大包天,但要是安分守己的人,能干得出这样坏事?
于是程岳一面和谢云溪一起,严格限定了京郊通往别处的交通要道,一面让京城守卫放松了带孩子入京的灾民审查。
这就相当于赶着那些人贩子往京城里走,让他们走进灯下黑的误区。
因为人总会想,京城那么多人,他只带着一个孩子进去,能引起多大关注?且等把孩子出了手,他再离开,谁还追得到?
却不知程岳早让谢云溪安排刑部差役,暗中在京城三教九流立下悬赏。
但凡查到一个可疑的人贩子和孩子,皆有赏钱。但若是抓到一个包庇的,必然重罚,绝不留情。
要说这些三教九流和官府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欲说还休。
对于他们来说,平日里有外地的人贩子过来贩几个孩子过来没事。但在如今这样情况下,还来做买卖,就属于捞过界了,且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风险。
所以除了少数财迷心窍的糊涂蛋,大半倒成了官府的眼线。不断把各处出现的可疑情况,报到官府。
所以,几个灾民丢失的孩子早就找到了。尤其那对双胞胎,是最醒目也最先发现的。
只是为怕打草惊蛇,程岳一直按兵不动,只命人暗中保护孩子安全。只等所有的孩子都有确定的线索了,这才一举发动,各路分兵,抄了他们的老窝。
宁芳恍然,“原来你这些天,总是跑出去查这查那,都是做给那些人看样子的。”
程岳笑,“兵不厌诈。非如此,怎好迷惑敌情?不过你那师兄,当真没操守。原本我已私下请了戚老都督来协办此案,前期人家可是出了大力的。可他妹子一跟韩家订亲,他就硬把韩袆拖来,强抢了这份功劳!”
宁芳只好赔笑说情,“算啦,你和戚老都督都位高权重,不贪这些功劳也罢。他们郎舅年轻,官职低微,让他们罢了。”
程岳道,“若非如此,你当我会同意他和韩袆进宫当那报喜鸟?只此事上,便有些对不住戚老都督了。他虽不至于争功,但底下人却不好不赏。回头还得想个法子,替他底下的人争一争才是。”
宁芳眼珠一转,倒是给出了个主意,“你看这样好不好?如今既然孩子找回来了,总不好不答谢陛下。让那些士兵组织灾民,趁天黑在城郊放一回孔明灯,写上为陛下祈福的话,想必皇上最是喜欢。”
永泰帝一向好大喜功,最爱被马屁。
如今四处冰天雪地,放孔明灯也不怕引发火灾,且所费着实有限。但若是弄上几千上万盏,这个效果还是十分的震撼人心。
程岳觉得十分之好,嘴上却是取笑,“亏得你没去当官,否则定是奸臣无疑!”
宁芳道,“我也不是只会拍马屁,这不是为了给将士们争功么?再说灾民们的孩子找回来了,但不还有些从别处拐来的孩子?你给戚老都督提一提,让他派手下有功之人,把那些孩子送回家去。这不仅是功劳,也是正经功德事呢。”
“这还象句话。”程岳提笔就开始给戚昭义写信。
宁芳又道,“至于我师兄和韩小侯爷白拿了功劳,不如就让他们出钱,给那些出了力的兄弟们发些年节之物,如此可好?这话我去说,想必师兄不敢推辞的。”
正说着话,谢云溪和韩袆联袂来了,进门就赔罪。
“……无端端抢了功劳,只怕王爷难做。便将皇上赏赐的东西换了些银钱,王爷瞧着打点一二吧。”
看他二人还算识趣,程岳脸色也缓和了些。
“若不是王妃求情,必不肯依的。”
即刻写了帖子,把宁芳的主意写上,连同他们送来的银钱礼物一起,命人给戚都督送去了。
谁知谢云溪听了,又赞起来,“还是师妹聪慧,且惦记着我。”
看程岳瞬间拉下来的脸色,韩袆急得直给大舅兄挤眉弄眼。
这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呢,哪有这样跟人家妻子套近乎的?
可这位机敏过人的谢探花,却假装没看到,依旧胆大包天道,“恩师不在,师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这回好不容易升了官,正该我们兄妹共贺。王爷要不备些薄酒,让我和师妹小酌几杯。”
程岳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冷声道,“王妃家务繁忙,怕是没空。小谢大人亲妹犹在,如何倒寻上区区一个师妹?若是差这顿饭钱,本王倒可以送你一桌酒宴。如今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被扫地出门的韩袆很是没脸,埋怨起谢云溪,“舅兄也是的,怎么在王爷面前就胡言乱语起来?”
谢云溪却道,“你小孩子家的,不懂这些事就不要乱掺合了。赶紧回家去报喜吧,你几日未归,长公主肯定也等着急了。”
韩祎只得走了。
谢云溪这才叹息一声,黯然离开。
韩袆到底年轻,不懂人心。
程岳越讨厌他,就证明他越是在意他的师妹。本来说好的几年之后放宁芳离开,估计是难了。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故意挑衅,为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他的师妹。
因为人,尤其是男人,都是有些犯贱的。越是不容易得到的,越会珍惜。知道身边时刻有个觊觎者,程岳对宁芳只会越来越在意,越来越上心。
谢云溪知道这么做,会把师妹越发推进程岳的怀里。可那样被重视被在意的师妹,也才会越发的幸福啊!
比起师妹的幸福,他的这些难过心伤又算得了什么?
回了家,得知他升官的消息,白姨娘自然是高兴极了。
可高兴过后,也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如今你妹妹算是终生有靠了,要是你也能早日定下,你爹在九泉……”
谢云溪却打断了她,“姨娘,别催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总之,在亲眼看到师妹幸福之前,他是不会考虑自己的。
姨娘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没几日,永泰帝这夜正咳得难受,忽地连材命人把寝宫的窗户打开了。他正要发火,连材却是笑道,“皇上请看。”
永泰帝再抬眼,就见京郊皇庄方向,升起数千盏孔明灯,星星点点,在这漆黑的冬夜里,如银河散落九天,端的是耀眼之极。
再细听,远远的还有山呼海啸之声,似是在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永泰帝且惊且喜,咳嗽也顾不得了,忙忙的赶到窗边,“这是何故?”
连材道,“是那些找回孩子的灾民,感念陛下恩德,又身无长物,便求了驻军,做了千百盏孔明灯,给陛下祈福呢。戚老都督也是有心了,故意瞒着,就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老奴也跟着知情不报了,还望陛下恕罪。”
永泰帝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哪里还会治人的罪?
高高兴兴赏了一片忠心的连材公公,又给戚老都督赏下一道诰命。
戚老都督的原配姜氏,早随夫君得过一品诰命,故去时更得朝廷封赏,极是荣耀。但高燕燕身为续弦,年纪又轻,品级自然比元配略低。
而她为人低调谦和,也从不曾让戚昭义为她求取什么。这回皇上倒是大方,直接也赏了她一个贞敬夫人的封号,以后就算是到公主跟前,也跟宁芳一样,可以平起平坐了。
其实要是皇上愿意体谅起来,也是十分的通情达理。
自来老夫爱少妻。
尤其高氏无子,戚昭义肯定会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小妻子无人照看。此时能给她多挣一些体面,日后她的日子才更好过。
于是这份封赏虽然不是落在戚老都督身上,却是极合他的心意。
而永泰帝精神一好,只觉咳嗽都好了许多。恰好新入宫的那对西胡姐妹花来讨好请安,他一高兴,便搂着这对姐妹花大被同眠了。
次日两姐妹回宫,被封为华昭仪的妹妹才冷着脸道,“姐姐,你为何要我委曲求全,一起侍候那个老东西?这种事,只有一回,下回我必不肯依的!”
身为姐姐的容昭仪苦笑道,“妹妹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被野利将军送来,就已经是牺牲品了。如果我们还端着公主的架子,吃苦的反倒是自己。倒不如讨好大梁皇帝,一来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二来,也可以伺机报仇。”
“报仇?”华昭仪更加疑惑,“讨好那种快死了的老东西,能报得了什么仇?”
容昭仪道,“就因为大梁皇帝快死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越是承宠,他老得越快。你难道不记得族里的法师说过,越是生病的人,越不能亲近女色吗?汉人也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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