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压抑不住的哭声,在殿门口响起。是一个侍卫再也忍不住,哭着跪倒在地。
永泰帝正满腔憋屈,觉得脸上无光,正想借机治他一个殿前失仪之罪,可薛东野却是认出一同当班的兄弟,红着眼跪下求了个情。
“请皇上恕罪,他是霍老将军的孙子霍通。乍闻祖父与父亲死讯,只怕有些受不住。”
废话!
亲爹亲祖父死得这么惨,若还能受得住,大概也不是个人了。
永泰帝没法追究,只能道,“移驾勤政殿,宣三品以上官员上朝!”
幸好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不管谢云溪和庆平公主如何气他,到底还是江山最重要。若没了江山,他一个光杆皇上,便是把人都杀光,又有何趣?
他率先退下,群臣跟着离开。至于贡士们,自有人引他们出宫。
只那不灵光的小太监捧着宫花彩缎,急急拦着连材问,“连公公,这些东西,如今怎么办?”
皇上说要赏给做茉莉花串的宫女与谢会元做成婚之物,可官司没打完,如今究竟是要给宁书女,还是她的丫头?又或者,是直接给了谢会元?
连材气得狠狠踹他一脚,“蠢货!如今国事当前,谁有空理会这些小事?”
再说,就是这样不清不楚才好呢,回头皇上自己也不好追究这茬了。所以连材踹完人,他就转头走了,小太监只得把东西收了,依旧归回库房。
但有人却是注意到了这些,宁芳还没回过神来,猛地就见一个大个子蹿到自己跟前。拉着她的衣袖,将她扯到帘后道。
“这会子没时间了,请宁姑娘回去告诉山雁,回头若逼问起来,就说老薛早勾引了她,真要成婚,我老薛娶她!”
薛东野说完,扭头就走。
宁芳脑子还懵懵的,却一把将他抓住,问了一句,“你,你要娶山雁?”
薛东野眼珠子一瞪,“那要不怎么办?看那位谢会元,有可能看得上她么?纵人家好心愿娶,也太不般配了,日后难保如意。倒不如我老薛,虽然穷些,好歹般配。哦,姑娘你让她尽管放心,我老薛虽是粗人,却也是一唾沫一个坑。既肯娶她,必真心待她。不过若她心里还有别人,那便算了。这会子我还得去勤政殿门口当值,若有什么话,回头打发人来寻我。”
说完拱一拱手,薛东野火急火燎的走了。
宁芳还回不过神来,忽地又有人走到帘后,轻声道,“他这主意,倒是可行。”
宁芳又是一惊,扭头却不意落入一双温柔沉静的眼里。
“七,七皇孙?”
七皇孙微微点头,“这会子事急从权,我也没空跟你细说。但于你,于谢会元来说,让薛侍卫娶你的丫鬟却是最好的法子,且不伤天威。我要去送贡士们出宫,会把这话带出去的,你自当心。”
他转身,大步赶上显然在给他当掩护的九皇孙,急急走了。
而宁芳终于回过神来时,发现场中还留有一人。
庆平公主。
空荡荡的宫殿,映得她那颗光头,越发的凄清。
“是不是很难看?”伸手抚上自己的光头,庆平公主笑得比哭还让人心碎,“有时候我都想,为什么自己会投胎到这个帝王家?”
“公主!”
宁芳的打断,却没能阻止她,庆平公主抬头望着大殿上金碧辉煌的绘饰,幽幽道,“让我享尽了荣华富贵,却也尝尽了人间苦楚。”
宁芳无言以对,只能哽咽着抱住了她。
庆平公主的脸是冰的,手更凉,连说出的话,都似冰落玉盘,带着让人心碎的味道。
“你呀,也是个傻丫头,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偏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不过,我领你这份人情了。反正傻子都好哄,以后随随便便还个什么,你就会满足,对吗?”
说完,庆平公主轻柔但坚决的推开了宁芳并不宽广的温暖怀抱,象是生怕自己沉溺其中,只留下一句话。
“永远不要太相信,一个在皇宫中长大的男人。”
然后,她伸出纤长手指,抹去宁芳脸颊的眼泪,转身走了。
而对于七皇孙来说,要找到新科会元说几句悄悄话,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因为在他那样明显的触怒了皇上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甚至连与他交好的兰廷茂,也被人“好心”叫走了。
所以七皇孙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他,并告诉他暂且不用担心婚事,“……那个丫头会有办法处置。”
可谢云溪听了,先认真的问他一句,“怎么处置?会不会伤害到那个姑娘或连累到别人?”
七皇孙微微一怔,随即微笑,“不会,正好有个人侍卫愿意娶她。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圣上来说犹如蝼蚁,等事情过去,便不值得计较了。况且,皇上如今也没心思计较。”
谢云溪这才安心的问起第二个问题,“那我师妹是怎么进了宫?我恩师又在哪里?”
这个问题倒是说来话长了。
横竖已经出了宫,并没有多少人留意,七皇孙索性找了个茶楼的包厢,把来龙去脉跟谢云溪大致说了一番。
听说恩师就在离京城不远的桃县,谢云溪坐不住了。
“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冒昧,七皇孙您纡尊降贵来告诉我这些,于情于理,我都理当奉陪。可我与恩师数年未见,实在挂念得紧。能否容在下告辞,先去拜见恩师,回头再来向您道谢?”
七皇孙谦和道,“尊师重道,本是我辈应行之礼,你去吧。”
谢云溪再施一礼,果真走了。
而七皇孙端起杯茶,却不紧不慢的笑了。
他这么好脾气,当然不是出于滥好心。身为一个在宫中要依附于他人生存的人,他也施舍不起那么多的好心。
但对于一个有本事的人,哪怕他暂时并不那么讨皇上欢心,七皇孙也觉得可以适当的卖一个人情。所以他才会在留意到宁芳与薛东野的对话后,前来示好。
如今看来,谢云溪虽然看着表面冷清,但骨子里却极重情义。这样的人,你给他一点点好,他都会记住。也许不会马上还你,但只要他肯记住,就比许多人强得多了。
“七皇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刚放下茶杯,九皇孙便找来了。
看到他一个人,顿时沉了脸,“难道那谢云溪真就这么大的架子,连你这么帮他,也不给半分面子?那这样的人,你帮他又有何益?”
七皇孙笑道,“你莫错怪了他,是我叫他走的。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出一次宫,找个外人在此作甚?何况他呆长了,只怕就有人要传咱们结交外臣的闲话了。今儿过节,这茶楼待会儿正好有场你最爱的蹴踘比赛。方才我打听了下,还是京城最好的两家球社,咱们要不要也下个注,赌一把?”
九皇孙这才欢喜起来,“自然是要下注的,只不知是哪两家,赶紧叫人上来说说。”
看他兴致勃勃转移了注意力,七皇孙才假作不经意的打听起来,“看皇上今儿的意思,你我的亲事似都有了眉目,只为何迟迟不说呢?”
九皇孙道,“这不是还没春闱么?咱们倒不必,只是小姑皇妹她们,皇上似有意从中招一位驸马,是以今儿才会百般打听那个姓谢的。只可惜他不识抬举,估计前三甲都是无望了。”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只这样招的驸马,门第会不会太低?”
“那有什么法子?听母妃说,估摸着皇上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小姑嫁入高门,七皇叔家的大郡主便去和寒门士子联姻。”
七皇孙笑道,“那你要和哪家淑女联姻?我想四婶肯定透了口风,说来听听。”
九皇孙一心扑在蹴踘上,随口就道,“我倒想象你似的,娶个门户低些的。那些千金小姐,哪个脾气小了?可母妃……”
他终于意识到失言,忙抬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母妃也有替你相看那些公侯家的小姐……”
而七皇孙已然笑道,“我是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清楚。连你都不愿招惹的千金小姐,莫非我就愿意了?我倒觉得这样很好,等日后你夫纲不振了,我家还能让你来哭一哭。”
看他丝毫没有芥蒂,九皇孙才也玩笑道,“真是笑话,咱们怎么说也是天家骨肉,怎么可能夫纲不振?”
二人重又说说笑笑,似乎都已认命。
只是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七皇孙才流露出那么一丝不甘。
他们明明都是一样的天家骨肉,凭什么为了帝王的平衡之术,就得一个高配,一个低娶?
若是皇族女孩低嫁,男方还不敢怠慢。就算穷些,也能过得舒心顺意。
可他本就是不受宠的皇子,若再娶个门户低微的女孩,日后两口子得怎么过日子?还有他们的孩子,难不成,也要一辈子看人眼色?
楼下,蹴踘比赛已经开始,侧眼瞟着一心为底下那些人摇旗呐喊的九皇孙,七皇孙再一次羡慕他的好命。
就算四皇子同样不受宠,但毕竟有爹娘护着,于是从小到大,他想要的,总能有人送到他的手上。
可自己呢?
明明他的爹娘出生更加高贵,可如今他却要看四皇叔一家人的脸色过活。
皇上老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四皇叔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他登了基,这个弟弟就是太子,而自己要看人眼色的日子,就更长了。
七皇孙倒不是不能忍,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根基,也没那个本事去争什么。他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要做天下至尊。
他只是希望能和未来的妻子孩子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哪怕一样是看人眼色,至少不必象现在这样,成天提心吊胆,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
可四皇婶毕竟不是亲娘,不会真心为他打算。那他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娶一门稍稍得力的亲?
但自小生长于皇宫大内,这京城之中的闺秀千金,他能认得几个?
嗯,他好象还是认得一个的。
七皇孙的眼前,忽地掠过一张清丽的小脸。
想想她的家族,再想想她背后的英王府,七皇孙有些心动了。
太高的门第他攀不上,那么这个,他是否可以试试?光看那姑娘的爱笑的小脸,以后应该也能把日子过得不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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