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今儿元宵佳节,就是一向勤奋的永泰帝也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所以难得的没有处理公文,而是兴致颇高的画起了画。
他画的是个美人儿,一个十分年轻的美人儿。
衣袂翻飞,身姿窈窕。
可当永泰帝想给这美人画脸时,却忽地发现有几分想不起来了。努力的回忆了半天,那记忆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眉眼,竟象糊了水的纸一般,越想越模糊。
犹豫间落笔,画出的美人脸,甜笑的唇角颇象宁芳,温婉的眉眼却似亲近受宠的王美人,那娴静的神态,却有两分宁萱的影子。
这究竟是个谁,始作俑者也有些说不上来了。
“皇上好兴致,竟在作画么?呀!”王美人笑吟吟亲自提着一只小冰灯进来。在看见桌上的画时,先是一喜,转而一顿,“这画的……是宫中的哪位姐妹?”
永泰帝搁下画笔,刮刮她的鼻子,“这都看不出来?画的可不是你这位小美人么?”
王美人羞涩低头,掩去眼中那抹不以为然。
真当她傻么?
那女子只是有几分象她而已,看那衣饰打扮,分明便不是她。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去追问就是了,只提着冰灯献宝。
“今儿灯节,只可惜臣妾有孕在身,晚上不能陪皇上去观灯了。便做了盏家乡的小冰灯,送给皇上赏玩,您看可还如意?”
永泰帝一把年纪,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的年纪,不过他很喜欢被人,尤其是被年轻女子讨好的感觉,于是瞧着那碗大的并蒂莲花灯,还是笑眯眯的夸了王美人。
“心思怪巧的。只是你都有了身子,怎不知爱惜自己?还碰这些寒凉之物,若有个好歹,朕可是会生气的。”
王美人道,“皇上放心,臣妾知道的。这是由我盯着,教宫里的小太监做的。只他们太笨了些,做了十几个,才这一个能见人。好在我那宫室临着湖,取冰倒是容易。”
她说者无心,皇上却以为她是对居处不满了。想想她有了身孕,换个好地方也无妨,便道,“你那地方夏天倒是凉爽,只冬天便有些寒凉了。不如搬到群玉殿去,那里暖和。朕让淑妃给你腾个偏殿,况且有她照应着,你要什么也诸事便利些。”
可王美人听了却面色一僵。
阖宫中谁不知淑妃最是善妒?她进宫虽时日不长,可淑妃给的小鞋都已经穿过两三回了。搬到她眼皮子底下,那不是自个儿往虎口里送么?
忙笑着推辞,“皇上恩典臣妾明白,只淑妃娘娘掌管宫务,镇日操劳,怎好让她为臣妾分心?横竖臣妾生产是在夏天里,难道这会子折腾过去,等到天热起来,又搬回来?不必麻烦了。”
永泰帝却只觉得搬家这点小事,可比不上他的龙嗣要紧。才想坚持,连材捧了卷经书送进来。
“回皇上,这是庆平公主那边的公公送来的,说是宁书女抄的佛经。”
王美人一来,他就识趣的退到门口守着了。这会子看王美人不想搬家,他就正好借着手上经书,来替她解围了。
所以连材能在皇上身边一呆三十年,不光是会侍候皇上的。就这份善解人意的工夫,便替他在宫中结交了不少好人缘。
给这么一打岔,永泰帝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
兴致勃勃打开一看,却是一份《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永泰帝顿时哑然失笑。
字是好字,可这丫头是多着急表现,才抄了份最短的经书?全文才二百六十字,还不告诉她姐姐,偷偷送来,这小丫头也怪会献殷勤的。
不过被献殷勤的皇上还挺高兴的,“她怎么不自己送来,反让公主的人送来?”
高兴虽高兴,但该犯的疑心病,还是时时刻刻不忘发作。
郭让既然来了,怎不会把话圆好?
连材笑道,“皇上可是忘了,昨儿公主说要赏菜的,今早就遣人去办了。方才送去时,宁书女本要亲自送来,却被淑妃娘娘召去制灯谜,郭让就帮着走一趟了。”
永泰帝一听,就觉得这里头有事了。
淑妃什么时候要灯谜不好,偏赶着这会子要?还点名叫宁书女,那小丫头叫太监来送佛经,是想请他去撑腰吧?
不过这样英雄救美的事,皇上还是很乐意效劳的。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他看一眼王美人。
“也不知淑妃在乐什么呢,美人要不要与朕一道同去?”
王美人避那母老虎还来不及呢,怎肯去母老虎窝里凑这份热闹?
“臣妾出来半天,也有些累了。这会子恕臣妾先行告退,便不陪皇上去了。”
也好。
皇上点头,王美人退下,他便带着人往群玉殿而来。
此时,群玉殿里,淑妃的怒气正在步步升级。
她只觉得面对宁芳,比她面对过的所有宫妃都要难缠。
她不断的发力,一拳又一拳,一次比一次用力,可宁芳总有办法轻飘飘的躲开,让她觉得自己象个疯婆子,不停的打在棉花上。
这种憋屈和无力简直快把人逼疯了!
所以就算明知逾矩,淑妃娘娘也一定要在群玉宫,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狠狠的揍上宁芳一顿,否则怎消她心头之气?
亏得范维反应快,替她圆了一句,“娘娘奉命统率六宫,在宫中责罚一个书女倒也情有可原。既如此,便不必动用司礼监刑杖,只动用宫中刑杖便可。”
淑妃娘娘自然同意,宫中刑杖虽然比不上司礼监刑杖更加粗重有力,但既然在她的宫中行刑,谁敢放水?
今日她必然不能打死宁芳,但打掉她半条命,或是打得她过几天一命呜呼,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眼看宁芳进去没多久,淑妃娘娘的狗腿子范维就赶了来,没多时,又有太监扛着行刑的长凳和棍子过来,躲在殿外偷瞧的涂姑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都动了刑杖,可见宁芳得罪淑妃娘娘不轻,最好一回打死了,也算是替自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静,却一直没听见宁芳在里面哭喊求饶。
难道那丫头是被人拿麻仁堵着嘴了?还是已经伤了舌头?
涂姑姑探头探脑的还想往里多瞧几眼,忽地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啊!
那里头宁芳没叫,这头倒是涂姑姑先尖叫出声,惊动了人。
再看清那个拍她之人,涂姑姑是又羞又恼,“文鸳你不说话,站我背后干什么?”
文鸳淡淡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涂姑姑今儿怎么闲着,在这群玉殿门前站起岗来了?”
“谁说我站岗来着?我,我不过是路过!这就要回去了,偏你多心!”她故作忿忿,掩饰自己的心虚。可随即却被文鸳又一句轻飘飘的话,惊到了那里。
“方才我去送香茜出宫,你猜,她都跟我说了什么?”
涂姑姑这回是真吓到了,就象她对香茜了解甚深,香茜同样对她也是知根知底。如果她真的在文鸳跟前说了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可文鸳再望着她笑了笑,却又什么都不肯说了,只微微福了一礼,“姑姑慢走,不送。”
贱婢!
涂姑姑心中恨极,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说出来也就是了。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最是可恶!
暗吸口气,让自己冷静冷静,涂姑姑也反驳了句,“方才听着里头似是你们繁英殿有人要挨打呢,姑姑不赶紧进去瞧瞧?”
文鸳却依旧不动声色,“繁英殿上上下下多少人,谁挨打都得我去瞧瞧么?姑姑未免也把我想得太闲了。倒是我看姑姑似乎不怎么急着离开,既如此,便麻烦你把这些灯谜给宁书女送去,以备淑妃娘娘挑选,多谢。”
然后再屈膝略福一福,她,她竟是扬长而去了!
而涂姑姑捏着被她塞到手上的灯谜大全,心中忿恨之余,又生起莫明快意。
你要我进去看是不是?那我就进去看了!反正是看你手下的丫头如何挨打,她又什么可怕的?
涂姑姑捏着这本灯谜大全,当真气势汹汹的进了群玉殿。
但出乎涂姑姑意料之外的是,宁芳并没有被麻仁塞住嘴,也没有伤着舌头,她好似并不知道要挨打的是自己,无比乖顺和配合。
甚至都不等淑妃娘娘下令,就主动趴上长凳躺平,并说,“臣女已准备好了。”
要说这样的人,别说涂姑姑,就是淑妃娘娘也是没有见过的。
倒是范维,背上开始渗出层层冷汗。
他不象淑妃,高高在上惯了,就算再怎么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也不觉得那团棉花敢反扑自己。
可范维却是觉得,宁芳方才在说话时,曾看了他一眼。
他形容不出那一眼的感觉是什么,但他知道,若有机会给宁芳翻身,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就算淑妃没有想着要把宁芳当场打死,范维却动起心思。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暗暗给行刑的太监递个眼色,他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宁芳再有机会活着走出群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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