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岳听完的时候,眸光有些复杂。
他久久无语,最终抬手落在小姑娘头上时,叹了口气,“大嫂子真没说错,你还真是我的小福星。”
宁芳一下愣了。
福星?她怎么就成福星了?
她方才说那番话的意思,无非是想劝程岳不要跟永泰帝硬扛,就算是要主持公道,也务必以保全自己为要。可看他的模样,似乎是有了解决之道?
心中已有算计的程三公子,一扫眉间的阴郁,“走,我送你回去!”
宁芳愕然,“不,不合适吧?”
她一个小丫鬟,却劳钦差大人相送,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可程三公子傲然昂起下巴,“我自家晚辈女,因惦记长辈,悄悄乔装跑来看我,给我送吃食,我送送又有何不妥?”
这么说,似乎也行。无非是落个顽皮的名声,应该无碍吧?
宁芳还没意识到,让一个与祖母平级的长辈,送一个孙子级的晚辈有何不妥,便被程岳拎着,大摇大摆离开了金陵行宫。
然后当舅公的还不急着送人回去,而是拎着宁芳去逛街了。
这几年,宁芳可是在信中提到许多金陵名吃,他早就想去试试了。带着小姑娘一路买买买,好吃的就尝一口,剩下的全给小姑娘打包,直到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又带宁芳去了一直慕名,却又不好跟家长说,也没人带她去的酒楼,听了某著名戏班子的戏,喝了茶,眺望了秦淮河两岸风光,才把受宠若惊,又玩得心满意足的小姑娘送回家中。
反正有长辈领着,便是小小的出些格,又算得了什么?
把玩累了的小姑娘交到夏珍珍手里,打发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宁芳赶紧回屋睡觉了,回到行宫的当天夜里,程岳就提审了罗宝生。
高文秀只当盯着外人进出行宫,防着程岳串供勾结就能拿捏住他,却忘了案子里还有最关键的一环——
人犯。
哪怕是一个无亲无故,毫无背景的小老百姓。若这人犯愿意,也是可以颠覆案情的。
次日天还没亮,高文秀还没起身,便接到派驻到行宫那边的衙役急报。
“那罗宝生昨儿半夜里撞墙自尽了!亏得巡查的牢头发现及时,把人救了下来。”
高文秀听得很是可惜,若罗宝生一死,起码可栽赃程岳一个监管不力之责,谁知却给救活了。
才不紧不慢爬起来说一句知道了,谁知衙役又道,“那罗宝生醒来,便口口声声说不想活了,还说自己死了就好,犯不着连累世上的好爹好娘。谁知听到他这话,那徐妈妈也跟发了疯似的,一心求死。好容易给人拦下来,还说年轻人活着就好,她老了,死了无所谓。如今钦差大人说这案子他不审了,要具本上奏,请您去呢!”
高文秀一下坐了起来,都顾不得梳洗,便心思急转起来。半晌,一拳砸在床上,咬牙切齿,“这小子,竟给他脱钩了!”
衙役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却也猜出跟程岳有关。
随即,这案子的惊人反转,便在整个金陵沸沸扬扬流传起来。
罗宝生案不用多说,早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但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却让人唏嘘不已。
“……说的是那罗宝生入狱后,日夜难过。这一日,忽地隔壁牢房来个大婶,哭哭啼啼,无比伤心。罗宝生便问了,‘大婶,您这是怎么了?’大婶便道,‘我给亲生女儿告了,告我不慈,没管她呢!可我二十多年前,就被她那没良心的爹卖给人家做下人了,要我怎么管?’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那大婶可是咱们金陵人,就是从前那个剪子巷,老徐家的媳妇。”
“哦哦,你说这个我知道!听说从前他家也曾发达过,后来娶了个窑姐儿回家,才败落了,是也不是?”
“可不就是他家?要说徐家从前发达也是靠媳妇给人当奶娘才起来的,后来这男的丧良心,把正经媳妇卖了,接了窑姐儿进门,这家里能好得了?后来姑娘只好嫁了个瘸子,过得不如意,便把她娘给告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儿?她过不好得找她爹去啊,找她娘干嘛?”
“因徐家那个当爹的早死了,只有一个娘,还在大户人家当下人。看她混得不错,可不就眼红了?故此把她娘告了。那罗宝生听说徐家那婶子的遭遇,很是同情,又听人说,因他这案子已经惊动了皇上,都派来了钦差大人,要替他主持公道,这罗宝生就寻了短见。”
“这是为何?”
“你傻呀?这罗宝生告他爹娘不慈,那姑娘也告她娘不慈,若官府判那罗宝生赢,徐家大婶就得输。他不想连累人,再可能也是觉得亲爹亲娘都不要他,活着怪没意思的,便寻了短见。谁知那徐大婶也是个重情义的,听说罗宝生寻死,她也寻死。说自己年纪大了,活不活的无所谓,不如她死,成全罗宝生吧。”
围观者无不叹惜,“这样两个好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样糟心的事?也不知官府到底要怎么判,真是可怜。”
却也有那热心人道,“咱们不过平头百姓,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老哥你方才既说知道是哪个徐家,能不能上门去找找徐家人,撤了这状子?两母女哪有隔夜的仇,这样逼她老娘,可实在是太不该了。”
“对对对,若是要去,也算我一个。正好我这儿有刚买的一包糕点,拿去当个上门礼,也好开口。”
“那行!我就代大伙儿跑这一趟了。”
于是,住在金陵城的徐槐家里,便来了许多陌生人。
徐槐都快烦死了。
除了被追债,他活了三十多岁,头一回知道,被人上门送礼也是件极其头痛的事。
“我都说了,我没告我娘,告我娘的是我妹子!你们别来找我了,要找找她去,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徐家早就败落了,原本两进的老房子也隔了围墙卖了一半还赌债,如今就剩两大一小三间房,想找个地方躲躲都找不到。只能在院中拦着来人,不住作揖,求人家把东西拿回去。
来人道,“到底是你亲妹子,你这当哥哥的,就去帮忙说说吧。这礼也不白给你,你就拿着给你妹妹也好啊。人心都是肉做的,多说说好话,兴许她就软和了呢?”
徐槐无奈,“我都多少年没跟我妹妹来往了,能怎么劝?”
他心里窝火,声音难免大了些,一下惊醒了屋中原本只是小声哼哼的女儿,大声嚎哭起来。
徐槐如今的媳妇,王氏忍无可忍,啪地把紧闭的窗户推开,把哄女儿的小拨浪鼓扔到他身上,怒道,“徐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是男人你就带着人到你妹子家里去!这样天天吵闹不休,日子还过不过的?她有本事告,让她跟人讲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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