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道,“这种闲话本不该我说。可大家既交好一场,说几句也无妨。他那位夫人听说自小身子就不大好,本说早要成婚的,可事到临头又拖了许久,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横竖他是父母双亡没人管,我却不好违了孝道。这三年抱两,儿女双全了我娘犹不满足,还直说要多生几个孙子才好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不太好接。
毕竟已经涉及到阴私,他们一群读了圣贤书的秀才,怎么能象女人似的,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有圆滑的就随意附合了几句,却也有些心思沉稳的,便对杜赫观感差了许多。只觉他心胸狭隘,揭人阴私,实在不是可以深交。
杜赫犹自不觉,反洋洋得意,尤其回家看着自家的一双儿女,更加觉得胜过戴良许多。
只他万万没想到,自栖霞山赏秋回家之后,夏君眉许是累到了,人便有些恹恹的。茶饭不思,只是渴睡。
戴良毕竟是男子,没多留心,只让她在金陵多休养几日,先自回了桐安县衙,帮暂时还回不去的宁怀璧料理公务。
倒是戴大嫂冷眼瞧了两天,觉着弟妹似是有喜,又怕她身子娇弱,寻常大夫瞧不好,特意舍了脸面去求了夏珍珍,给陈家递了帖子,上门去找了陈老大夫把了一回脉。
结果,当真迎来好消息。
当陈老大夫捋着越发白的胡子,微笑点头说,“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准了。”
戴大嫂高兴得差点当场就流下眼泪!
她辛苦把小叔子拉扯大,简直跟半个儿子差不多。戴良考中功名,成家立业,她固然欢喜,可等他也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戴大嫂才真正觉得自己完成了丈夫临终前的托付,对戴家有了交待。
夏珍珍闻讯也十分高兴,当即就要拿些药材给夏君眉进补。
可戴大嫂却是不肯,“二奶奶别怪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只孩子还太小了,怕贸贸然收了厚礼折了他小人儿的福气,便留不住了。您若有心,把你家二姐儿旧日用过的荷包手绢给我一个好么?最好要红色的。我拿着压在弟妹的床上,也沾点二姐儿的灵气。”
这个没有问题,夏珍珍也听说过这样的风俗,但一般人多要男孩的东西讨个吉利,少有要姑娘的东西。
夏珍珍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主动道,“要不我给你拿安哥儿的吧?我还收着他小时候的红肚兜呢!”
戴大嫂却道,“就二姐儿的,等下回我再管您讨哥儿的。这头一胎,我只求她平平顺顺的生下来,只要能象二姐儿一样懂事喜气,便什么都好。”
自己的孩子被这样重视,夏珍珍心里也挺高兴。马上打发人去管宁芳要了块旧年用的大红手帕,给了戴大嫂。
戴大嫂细细折了塞在夏君眉的枕头里,只乐呵呵的忙着去炖鸡汤了。
弟媳妇如今有孕,她是绝对不会让她去桐安县了。那边再好,到底是小县城,怎比得上金陵物产丰饶,大夫也多,还有亲戚照应?
至于戴良那里,暂且先别告诉他,等他回来再说,省得把那小子乐傻了,耽误公事。
夏珍珍坐在床边,握着夏君眉的手感叹道,“你这大嫂真真是个好人,你往后可得记着她些。”
夏君眉也挺感动的,“我知道呢,大嫂子是怕我有压力,才故意这么说的。”
待夏珍珍走时,戴大嫂还想起一事,因头三个月胎象不稳,她的想法竟跟米家太太一样,请她绝对不要外传。
夏珍珍自然答应,连婆婆都没告诉。
宁芳莫名其妙被要走了一块帕子,夏珍珍又不告诉她原因,弄得十分迷糊。但爱打听的喜鹊告诉她一件事,又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原来徐妈妈这几日偷偷哭,不是为了别的,竟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咱们长房搬回来几年,她儿子也渐渐得到风声,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跑来咱们府门前晃荡。上回徐妈妈出门,偏给他撞见,便抓着不放,只是要钱,若是不给,他便说要在府门前闹得让主子没脸。徐妈妈不愿主子操心,只好把每月的月钱都送了去。谁知那小子竟是胃口还越来越大,前儿甚至连她女儿也带着孩子找来了,说这么多年,徐妈妈这个当娘也没管过她,如今竟是管她讨要嫁妆呢!若徐妈妈不给,便要去官府告她不慈。姐儿,这样不孝儿女还真的能告亲娘吗?”
宁芳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徐妈妈的事情,早在当年在下溪村的时候便告诉过她们母女了。
嫁的男人不争气,夫家只拿她当赚钱工具,送进宁府来当奶娘之后便只知道要钱。甚至于还背着她娶了个婊子回家做二房,教唆得一双亲生儿女都不认她,还把她给卖了。
徐妈妈被骗了多少年,早被那一家人伤透了心,跟他们断了来往。如今他们竟还好意思觍着脸找上门来,这世间真有这样不要脸的儿女?
宁芳一生气,就去找宁怀璧了。
宁怀璧一听,倒是直摇头,“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子女?却也有那样的父母,简直是苍天无眼!”
原来他这次被召回金陵,也是为了一件子女告父母不慈的案子。
此事发生在金陵下辖的一个小县。
一对夫妻成亲三年,育有一子,但这对夫妻婚后不睦,吵闹不休,两家又都是县中的大户,各自有些背景,所以闹到最后,夫家写了放妻书,二人和离。后二人又各自嫁娶,生儿育女,但他们的头生儿子,却是无人过问。
幸得县中一个寡居的老妪怜悯,就靠种着几块巴掌大的菜地,勉强把这孩子拉扯长大。
可这孩子长到二十多岁,该要成家立室了,却是没有半文钱。而这位抚养他长大的好心老妪却是为了他的婚事操劳,终于病重不治,连吃药的钱都没有。
这青年逼入绝境,只好到父母家中跪求,施舍些药钱。
可母家说他既跟父姓,就该去找父家。可父家又说,当初并不是休妻,而是和离。女方既然带走了原先的嫁妆,自然也要把她自己生的孽障带走。就算是要出钱,也该是一人一半,女方不给,他们也不给。
女方便说,男方不给,她也不给。
于是事情就僵在这里,谁都不肯退让。青年逼得无法,只得一纸诉状,把父母告上衙门,说他们“不慈”。
宁芳愣了一下,“还真有这个罪名?”
宁怀璧点头,“若父母年迈,子不供养者,徒一年至数年。情节恶劣者,可弃市杀之。但若是父母生子不养,是谓不慈,亦有刑罚,但可以财帛赎之。”
意思就是说,父母告儿子,一告一个准,最少得坐一年牢,严重就要砍头了。但若是父母没尽到养育责任,刑罚就轻得多,交钱就完事。而徐妈妈的一双儿女,目的显然就是钱。
可这也是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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