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南湘儿彻底训得老实下来了,夏珍珍才有空到王家太太跟前赔不是。
“不好意思,我一时没忍住,发了脾气,让您见笑了。”
宁芳简直不敢睁眼看。
虽然她并不觉得夏珍珍有错,可在世人眼中,她娘这样一番作为,实在是太不符合高门大户端庄温良的妇人准则了吧?
宁芳倒不怕丢脸,而是怕那位王家太太会斥责她娘,或是露出鄙夷目光,伤到她娘的心,这几乎是一定的。所以她已经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说些什么,替她娘把场子圆回来。
谁知,就跟夏珍珍方才惊掉了一地人下巴一样,这位冷冷清清,素雅端庄,一看就极重规矩,又不好亲近的王家太太也惊掉了一地人的下巴。
只见她面不改色的起身,静静看了夏珍珍几眼,忽地微笑起来,甚至还主动拉起她的手!
“你很好,非常好。若不嫌我痴长你这些年纪,认我做个姐姐如何?”
呃?
夏珍珍有点晕,她怎么发一通脾气,这王家太太似乎还看上她了?
宁芳瞪圆了小眼,更是不会说话了。
只夏珍珍素来是个率真性子,见王家太太这么说,便老实道,“我有四位兄长,却从未有过姐姐,若您不嫌弃我蠢笨,我自是极愿意做您妹妹的。只我夫家虽是书香门第,我却是出身商贾……”
王家太太却执着她手不放,“英雄不问出处。你我既然投了缘,何等出身又有何要紧?再说这世上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瞧妹妹行事,却是许多大户人家闺秀千金都赶不上的。既然你不嫌弃,那你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义结金兰!我娘家姓管,单名一个奉字。不是凤凰的凤,却是信受奉行的奉。今年痴长四十有一,请问妹妹贵庚?”
她这噼里啪啦一大串,夏珍珍其实没怎么听懂,只稀里糊涂答道,“我叫夏珍珍,夏天的夏,珍珠的珍,今年二十七了。夫家姓宁,金陵宁氏,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是我生的,儿子是养在我名下的。”
宁芳直想捂脸。
她娘也太实诚了,这样就把老底都交待光光啦。
但这位王家太太听了却很满意,直接从手上撸下一只玉镯,套在了夏珍珍手上,“既是夏家珍珠,那我这镯子倒也当得起,算是送给妹妹做见面礼了。”
夏珍珍或许不够聪明,却出身大富,极为识货。一看这玉镯便是上等羊脂白玉雕成,且油润细腻,想是戴了多年。
这样贵重之物,她倒也不是没有。只这回出门乃是奔丧,并没有带太多贵重之物。
半天才从箱子里翻出一对珍珠插梳,赧颜道,“这回我是带着外甥女儿奔丧,不好带太贵重的珠宝,最值钱的也就这一对插梳了。姐姐先收着,回头我再补一份大礼。”
王家太太却是毫不介意,“咱们姐妹相交,贵在知心,你若跟我客套这些,倒是俗了。我看这珍珠就很好,跟你的名字也应景。否则,论理我既当你一声姐姐,你这两个孩儿我岂不也得打赏?只我却委实没带合适的东西。哎,要不你俩过来,我教你们个乖。”
哟,还有这等好事?
宁芳到底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容易拉得下脸,顿时笑拉着宁绍棠过来见礼,“请大姨指教!”
王家太太望她笑了,“你这丫头,小聪明是有一些,却也不够聪明。象你方才,知道劝着哥哥姐姐们是对的,可你那话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有几分显摆,象是踩着哥哥姐姐,显得你多懂事一般。”
宁芳听得小脸微红,细细一想,却也有理。
王家太太又道,“再说那灯罩虽不值钱,可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今日你姐姐是要个灯罩,改日要个宝石,又或者要份前程,到时你又当如何?”
宁芳听得心生警醒,忙恭敬道,“请大姨教我。”
王家太太道,“若这样事,再有下回,你尽可以笑说,‘平日家里多少值钱物件都没人稀罕,这会子倒为了个不值钱的灯罩在外头争执起来。可见是嫡嫡亲的一家子,否则再不肯如此!’”
宁芳眼睛一亮,对呀!
如此谈笑间化干戈为玉帛,且不伤和气,又不落自家颜面,关键还能把南湘儿给堵回去,果然是极好的。
她听着喜不自胜,谢过教导。在心内细细琢磨,以后如何举一反三。
此时王家太太又说起宁绍棠,“你一个哥儿,不论年纪大小,在外头公然和姐妹争执,首先就落了下乘。无怪乎人家要骂你小鸡肚肠,不够爷们了。”
宁绍棠满脸通红,“我知错了。”
王家太太道,“但你知错能改,又知道护着婶婶,这是极好的。且一开始你便知道抓着要领,说你姐姐此时服丧,不好用这些华服美具,都是对的。只后头为何不能大大方方补上一句,‘若姐姐实在喜欢,莫若等到回去之后,弟弟再给你寻个更新鲜的可好?’岂不又顾着府上颜面,又不必委屈自己让她,还能把她余下那些废话全堵了回去?”
宁绍棠恍然!
眼下在外头,不妨说些漂亮话,先哄着南湘儿。至于回去给不给她,给她怎样的,那都是回了家关上门之后的事,何必在外头闹得这样难看?
他领悟过来,也连忙深深一躬,谢过教导。
王家太太道,“你们俩都须记住,往后不论何时,只要与人争执,你先动了怒气,便已输了大半。尤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一时热血上头,极易惹祸上身。一定要切记,切记!”
这样的金玉良言,确实值得牢记。
宁芳兄妹俩再拜再谢。
王家太太教训完了,素手一挥,“天也晚了,你俩先回去歇着,好好想想这道理。我跟你们二奶奶,今晚要秉烛夜谈!”
被反客为主打发走的小兄妹不敢反抗,老实走了。只宁绍棠到底忍不住,跟妹妹私下嘀咕了几句。
“管姓并不常见,但有名的皆是世家。虽不知这位姨母出自哪个管氏,但绝非普通人家。”
废话!
看名字就能看出来,哪个寻常闺阁女子不叫花儿朵儿,珍儿珠儿的,反而叫奉的?还是信受奉行的奉。
这原是佛经里的一句话,“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意思是接受教诲,虔敬奉行。
要不是宁芳替祖母抄过经书,还真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虽不知是否这位管家大姨的爹娘信奉佛教,才给女儿起的这个名字,但无论如何,能给女孩儿起这样名字的爹娘,一定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好比宁四娘,她的闺名也不是寻常闺阁常用字,而是用了一个沨字。
据说是因为生她的那天,起了很大的风。父亲就以“空谷来风,有气沨沨”来给女儿定了这个闺名。
所以从这一个名字,宁芳就能很肯定的推断出,管家姨母应出生于颇有底蕴的书香大族。否则就象夏珍珍,就算她去把佛经抄上一千一万遍,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出给女儿起名叫宁奉。
只这样的人,怎么会忽地看上夏珍珍了?跟她结拜不说,还把人拉去秉烛夜谈了?
宁芳倒不担心管家姨母会把她娘带歪,只是有点小担心。咳咳,跟着这样的大姨,她娘不要学得太聪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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