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溪宁家。
前院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后院是久别重逢,笑语欢颜。
宁四娘久久拉着儿子的手,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眼中泛着泪光,嘴角却又含着笑。
宁三太爷宁守信道见此不禁感慨,“四姐儿,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句话,顿时招下不知许多眼泪来。
虽然宁怀瑜早就中了进士,也做了官,可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儿子牢靠。也只有宁怀璧真正出了头,宁四娘才算是腰杆子硬气了。
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招赘夫婿上门,熬了这二十多年才盼来今日,其中多少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看着旁人都哭了,宁四娘却是笑了,“行了,三叔你就别招我了。今儿这是喜事,大家都要好好热闹一番!”
“正是正是!”
一时间,满屋子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宁芳人都没认清,就给塞了一堆荷包。
这可不是老爹中举人时,那些应付性的几两银子,而是正正经经的打赏。让宁芳和几个弟妹,着实发了一笔小财。也让她知道,原来金陵宁家还有这么多的七大姑八大姨,让人完全记不过来!
上回,冯姨奶奶不过得了个诰命,金陵宁家就一堆来捧场的,那还是个死人。如今宁怀璧高中,前程一片大好,来锦上添花的人可就更多了。
看着这一片繁华似锦,歌舞升平,宁芳笑了半天,只觉小脸都酸了。一半是笑的,一半是被人捏的。还有额头,因为磕头太多,整个脑子都跟喝了酒似的,开始晕乎乎了。等瞅个空档,实在应付不来的芳姐儿,她,她牵着宁茵,落荒而逃了。
至于那两个更小的,话还不会说,笑与不笑也没人计较,就留他们在前头继续收红包吧。
直等回了房,宁茵才垮下小肩膀,一屁股坐下,“好累呀!”
小丫鬟忙打来清水,伺候两个小主子洗脸,擦汗,又给她们揉捏着小胳膊小腿,又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宁芳还真有些饿了,可累得胃口也不好,便让小丫鬟端些清粥小菜过来。
不一时,刚从厨房端来吃的,谁知宁怀璧扶着夏珍珍也过来了。
见母亲两颊酡红,步态蹒跚,显然有几分醉意。看桌上有绿豆汤,摸摸正好入口,宁怀璧端起就给夏珍珍灌了一碗。扶她去女儿床上躺下,这才笑道。
“你们娘又不会喝酒,却给人一口气灌了好几杯。想来一会儿找她的人不少,便让她在你们屋里歇着吧。再有什么好入口的,给你祖母也送些去。”
说着他也端起一碗绿豆汤喝了,又吃了一盘蒸饺,让宁芳照顾好自己和妹妹,又嘱咐厨房多煮些醒酒汤预备着,便又出去应酬客人了。
宁芳见此,赶紧跟宁茵两个把饭吃了,让她守着娘亲,宁芳自去厨房张罗了。
这一番忙碌,直忙到二更时分才罢。
去服侍祖母睡下,宁芳转头去看她娘,却见她已醒了,正和大舅舅还有宁怀璧围坐着吃香瓜解酒。
看宁芳过来,夏珍珍手脚麻利的给女儿也切出一块瓜瓤,拿银牙签戳了给她笑道,“这是赏芳儿,今天把娘和妹妹都照顾得很好,汤水也预备得很好。”
宁芳笑眯眯张嘴接了赏,边吃边道,“我竟不知道,娘什么时候学了这门手艺?切得真好看。”
宁怀璧正跟夏明启说话,抽空回了一嘴,“连我竟也不知。”
夏珍珍不好意思答,倒是夏明启笑道,“她小时候贪吃瓜果,老是闹肚子,爹娘又宠爱,舍不得约束。后来只得每回让她来切瓜,大家帮着吃,才算是渐渐管住了。”
宁怀璧失笑,“原来如此么?那我可算知道茵儿那贪嘴的毛病象谁了。”
夏珍珍听得脸都红了,把手上半只瓜切完,就借口晚了,要带宁芳去睡觉。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且坐坐消消食,省得这会子睡了,晚上肚子又不舒服。”夏明启今儿着实替妹夫挡了不少酒,虽还没醉,却也有几分微醺,说话间就带出从前哄小妹妹的味道。
宁芳听了好笑,却见她娘从容了不少,也不闹着走了。
宁怀璧看妻子一眼,继续跟大舅兄道,“……大哥不必多虑,这也是岳父的意思。”
夏明启叹了口气,“占这么大个便宜,我心里着实难安。”
夏珍珍也挺赧颜的,“实在是太麻烦娘了。”
那日,在匆匆送走宁芳母女之后,宁四娘想着夏家既为了蚕丝之事闹着要分家,总得妥善解决才行,于是她当即派了家丁去金陵找了宁珂来。
养蚕缫丝明显利润很高,所以她有心给这个对自家颇为关照的堂侄也分一杯羹。便让他去夏家,假装说弄到了织机,代表宁家掺一脚,好解决争端。
谁知竟是这么巧,宁珂当真弄到了一批织造局替换下来的旧织机。这些旧织机虽比不上新的好用,但织些普通花色完全没问题。原本宁珂是打算倒手转卖,赚上一笔,听姑母这一说,他顿时出了个更好的主意。
以后下溪村那里依旧只卖缫好的丝,把丝织染色这一部分就包给夏家人做。等到成品出来,他再管经销。
这倒不是他想捡现成的便宜,而是如今贩卖丝绸,还是要有些官方背景才好做事。否则若被官府盯上,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而作为回报,他不仅会从自己的销售收入里收成分给宁四娘,还有夏家,还会会让宁家其他几房的农庄都开始养蚕缫丝,一起供应。这样不仅量大了,而且从产供销,宁夏两家联手,就可以完全把这门生意整个做起来了。
这事在夏珍珍昏迷的时候,宁怀璧就悄悄跟老丈人说了。
他心中属意的人选也是长房,夏老太公原本不肯占这便宜,后来宁怀璧用一个理由说服了他。
“……这个家里,除了您二老,只有大哥大嫂最疼珍珍。让他们多赚点,以后也能多看顾些她和孩子们。”
想起无子的女儿,还有三个年纪幼小,又没个亲兄弟倚靠的外孙女,夏老太公为难了半晌,才总算答应了。
但这话夏明启知道,宁芳知道,却都很默契的没告诉夏珍珍知道。
于是夏珍珍一直以为是爹娘不高兴四哥太贪心,才决定把这事瞒下,只告诉大哥。却不知爹娘,还有丈夫背地里替她操的这些心。
所以夏珍珍只劝大哥,“反正是四哥不要的生意,你就做了,他又能说什么?你要开新作坊,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也不知能赚多少,别最后还连累了赔……”
“不许胡说!”夏明启瞪妹妹一眼,做生意的人都怕犯忌讳,不吉利的话,可不能乱说。
看夏珍珍仍象小姑娘似的吐吐舌头,夏明启真是无可奈何。
不过想着养蚕缫丝后织布染色那些麻烦事,别说他妹妹,就算是宁怀璧,不花上三五年工夫,都不一定能弄得清楚其中的门道。自己若不接下来,只怕爹娘也不能安心。
于是夏明启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松口点了头,“那我就占你家一回便宜了。”
宁芳笑嘻嘻给大舅舅叉了一块甜瓜,“这便宜可不让你白占,回头我和娘要是不在乡下了。那村里的事情,可要舅舅也帮忙照管着。”
夏明启哈哈笑道,“你个小鬼头,倒是会用人!”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妹夫都要为官上任了,就算不带着家眷同行,但妹妹一家也不可能再窝在梁溪这乡下地方了。
今儿喝酒时,宁守信就提了,要他们全家搬回金陵去。如果这生意当真做起来,不用人说,夏明启也会替他们家操着这份心。只是夏明启再看看宁芳甜净的小脸,心里还是有一层隐隐的忧。
就算妹夫厚道,护着她们母女,可到底没个亲生儿子,以后腰杆子怎么硬得起来?
哎,只好他多赚点钱,替妹妹和外甥女壮壮胆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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