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太太冷冷瞟了两个弟妹一眼,然后将手从夏二太太手里收了回来。
“都这么大人了,糊不糊涂,自己心里有数。如今小姑还没醒过来,若真有诚心,不如求求老天,保佑她平安无事,否则这一大家子,可就真的都不好了。”
一时,两个弟妹脸上都火辣辣的,夏大太太也不理她们,自去忙活了。
夏珍珍到底年轻,她其实更担心的是年迈的公婆,等大夫看过小姑,倒是也给他们开两剂药顺顺气才好。
媳妇胡氏见了,赶紧上前跑前跑后的帮忙。
两个婶婶想不到,她却要心疼婆婆。这病还没好,家里就闹得这样乱烘烘的,让婆婆不操心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多分担些,回头等大夫看过众人看,再来瞧瞧婆婆了。
夏大太太心里挺安慰的。
这媳妇儿虽然年轻,有时难免不懂事,但心地却好。知道心疼孩子,也知道孝敬长辈。她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但也希望能上行下效,将来一家和睦。
一番鸡飞狗跳的忙碌过后,直到掌灯时分,夏珍珍才幽幽醒转过来。
一直守着女儿的夏老太太总算安下心来,却又眼泪直流,“好孩子,你可总算醒了!你好好歇一觉,明儿就跟你女婿回家去,以后这里,再别来了!”
夏珍珍渐渐想起晕倒之前的事,也哭了起来,“娘,真的是我害死二哥的吗?是我吗?”
“别听你二嫂胡说!”夏老太太恨声道,“她不过是因你二哥没了,所以见不得别人好过!”
夏珍珍听得更加内疚了,“可要不是因为我……”
忽地一个清润声音泠泠响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算二哥是为了替你寻药生子才断送性命,那也该怪我家才对。关你何事?”
夏珍珍再一抬眼,却见宁怀璧进屋。
他才去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身淡青新衣,在明亮灯光下越发映得容光华润,如亭亭青竹,令得满室生辉。
夏珍珍不敢对视,更不知该如何搭话。
倒是夏老太太明理道,“你女婿说得极是。这生死祸福,哪里是人能预料到的?想当初还是我叫你二哥出门替你寻方子,最该死的应是我了。”
宁怀璧闻言,却转身在岳母跟前撩衣跪下,“当日之事,我们夫妻委实半点也不知情。但听大哥说,二哥当日被山洪冲走,虽生未见人,却也死不见尸。从前女婿没能力,也不敢说这话。但如今侥幸得中,我今日就在岳母跟前立个誓。此生必会竭尽所能,找寻二哥下落。无论如何,总要给岳父岳母一个交待才是。”
夏老太太听得又老泪纵横起来,“好孩子,你快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和你岳父就不枉把女儿嫁你一场了。”
然后她起身离开,让女儿女婿叙述别情,又叫夏珍珍别担心宁芳,他们二老自会照顾。可等她走后,久别重逢的小两口却是相顾无语。
半晌,夏珍珍才抠着床头的雕花,低低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宁怀璧道,“你我既为夫妻,便是一体,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说。”
夏珍珍想了想,才干巴巴道,“我,我还忘了恭,恭喜二爷……嗯,得中进士。”
宁怀璧颇幽怨的瞥她一眼,“以后这样的话,也休要再说!都说了你我本是一体,难道你恭喜了我,我还得预备个红包打赏你么?还有,以后不许叫我二爷,叫相公!”
夏珍珍明明是给骂了,却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努力忍着嗯了一声,开始搜肠刮肚的想着,到底应该说什么。
宁怀璧再看脸色苍白的妻子一眼,虽有些不忍,但仍是主动道,“我倒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夏珍珍微怔,“你说。”
宁怀璧犹豫了一下,方直言道,“那辛氏,又有了。”
虽然他也可以选择不说,或是让别人来说。但夫妻之间,他却不愿如此隐瞒。所以宁可从他自己口中第一个说出,也不愿意令她从别人嘴里听到。
夏珍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她,她有了啊?那,那是好事。应该……”
她又想说恭喜,可话到嘴边,总算咽了下去,“应该高兴啊……嗯,添丁进口,总是好事。”
宁怀璧望她一眼,“果然高兴?”
夏珍珍忙不迭的点头,可看他那黑沉沉的脸色,又心虚的道出心中实话,“家里能多子多孙总是福气。可你,你会不会因为有了儿子,就不喜欢芳儿她们几个啊?”
这傻子,只记得孩子,却不怕危及自己么?
宁怀璧气得没力气教训她了,只往她躺的那半边床上一歪,“放心,没人越得过芳儿去,她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呢。整整盼了三年,再没这么在意过一个孩子了。还记得她才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你我想抱却都不敢抱,只瞪着眼睛看着。然后芳儿忽地睁开眼,看着我们笑了,我们就都敢抱她了。可跟娘一说,娘却不信,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哪里会笑?可你我知道,她当时是真的笑了,对不对?”
“对!”完全不记得的夏珍珍却毫不犹豫赞同了丈夫的话,想象着女儿的小模样,也忘了害怕这个“陌生”男人躺到了自己身边,只是追问,“那她笑起来好看吗?”
宁怀璧带笑瞟了妻子一眼,同样毫不犹豫的说,“好看!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娃娃了。”
却没告诉她,宁芳生下来时,稳婆看这孩子五官红通通皱在一起,头上也只稀稀拉拉几根毛,怕他们不喜,还特意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来着。可宁怀璧和夏氏却在初见女儿的第一眼起,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丑娃娃。
并且,至死不渝。
“那茵儿呢?虽然有些贪嘴,其实也很听话的。萍儿也乖,喝药都不哭。”夏珍珍确认了老大的家庭地位,又开始小心翼翼确认老二老三的。
宁怀璧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女儿都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咱们的孩子又都个顶个的乖巧,我不会不疼她们的。”
夏珍珍安心了。还想再问一些女儿小时候的事,可宁怀璧已经握着她的手,合目安稳睡去。
这一路奔波,可是把他累坏了。
或者说从离家赶考的那天起,他的神经就从未放松过。也就是现在,重新躺在妻子身边,嗅着她熟悉的体香,宁怀璧才真正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所以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夏珍珍怕惊醒了他,只能任他握着一只手,另抽手分出大半幅被子给丈夫盖上,然后想象着女儿小时候模样,傻乎乎的笑着,同样安然睡去。
她还没有意识到,但潜意识已经告诉了她。
只要这个男人回来了,只要他还在她身边,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不管是要找寻二哥,还是哥哥们要分家,就都有人替她担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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