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赚钱有望,还能给京城老爹带东西,宁芳从未象今天这样,一放学便着急回家。
跟车的小喜鹊忍不住劝道,“姐儿就别催了,再催这驴也只四条腿,生不出翅膀来飞。这地上雪还湿着呢,若一个不仔细滑倒了,岂不是不好?”
听着这话,再瞧赶驴老张那满头的汗,宁芳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是我不好,老张你别急,慢慢来。”
老张呵呵笑着应了,嘴上没多说什么,但整个人却明显松了口气。
这也是个老实人,徐妈妈特意从府里挑了带出来的。
丫鬟小喜鹊也是。
她是家生子,也就是那日和小丫头画眉,在宁芳门外闲话的那个。
大户人家,可没有动不动就发卖下人。小丫头不好,那是要教的。否则就算换了新人,谁又能保不犯别的错?
幸好喜鹊和画眉争气,被徐妈妈严厉责罚过后,两人都长进了不少。如今喜鹊因口齿伶俐,大方爽朗,便负责跟着宁芳出门。而心思细腻的画眉,便在家里学针线,管内务。
宁芳知道,徐妈妈这是想培养二人做自己身边的管事大丫头。
想起那日爹暗中传授的种种,正努力学做大家闺秀的宁芳便道,“你们俩成天跟着我在外头跑也辛苦了,待回头我跟娘说说,给你们都多发两双鞋。”
老张听了只憨厚的呵呵笑,喜鹊却是喜不自胜。
这还是二姐儿下乡后第一次赏人,东西不重要,难得的是这份体面。
于是,她嘴上虽谦逊的说“奴婢只是尽到自己本份罢了”,但显然更加尽心周到。
宁芳颇有成就感,主仆三人兴冲冲回了家。本想赶紧向娘亲汇报那个好消息,谁知家中静悄悄的,竟是半个人都没有。
再往旁边老孟家瞅瞅,也一样没人。
正疑惑着,宁芳的同学,同村赵小二跑来了,还背着小书包呢,一脸的惊慌失措。
“二姐儿,你说是不是出事了,我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左邻右舍也没人!是不是强盗来了?”
听他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宁芳也有些发慌。强盗不可能,家里东西都还好好的呢,只村子里的人呢?
“二姐儿,二姐儿!”
宁芳正急得要四下里去找,就见老孟家的小儿子孟保柱,挑着两筐黑糊糊的东西,和媳妇大嫂远远的从河塘那边回来了。
宁芳当时心就安定了一半,站在车上高声问,“你们都上哪儿去了?家里怎么一个人没有?”
孟保柱挑着担子答,“是二奶奶找了一条赚钱的门道,带着我们干活去了。全村都去了!因惦记着你下学,怕你回来找不着人担心,打发我们回来说一声,再把饭给做了。你瞧,这是池塘刚捞的鱼,可新鲜呢。中午想怎么吃?让嫂子和我媳妇做!”
宁芳哪有心情关心鱼要怎么吃?她娘找着什么赚钱的门道了?
“我娘在哪儿呢?我去瞧瞧!”
“就在池塘那边!”
赶紧吩咐老张掉头,宁芳眼角余光不小心瞟过那条还张着嘴哈气的大鲢鱼,决定还是先关心下这条鱼的吃法。
“孟家嫂子,这么冷的天,把鱼肉片了打边炉吧。鱼头鱼尾鱼骨都剔出来熬汤,记得拿油煎了再熬,把汤熬成奶白色。再多切些白萝卜豆腐皮、蘑菇冬笋预备着,回头要下!”
嗳!
孟家两个媳妇一起应了,又相视而笑。
别看二姐儿年纪小,知道的吃法可真不少,说起来比二奶奶都老道。还都是乡间能有的东西,她们跟着做了这些时日,弄的饭菜可好吃多了。
可明明徐妈妈从来不让二姐儿进厨房,那是书上学来的?可真有见识!
她们当然不知,书上可没有这些。
宁芳会做饭,全是从后世大娘手上学来的。大娘的爷爷原是在各村做村宴的村厨,出了名的手艺好。大娘跟着学了,又把手艺传给家中几个女孩。
尤其宁芳,自幼便爱捣鼓吃的,算是全家最得大娘真传的,自然比常人强出好些。
然后,等宁芳赶到村里的池塘时,瞬间被那热火朝天的场面惊到了。
全村老少几乎都在这里,一个个高高挽着袖子裤腿,青壮男人们都直接下到干涸的池塘里,老人女子都在岸边帮忙。一个个滚得跟个泥猴似的,却喜笑颜开,活跟挖到宝似的。
一个妇人眼尖,先瞧见宁芳了,赶紧报信,“二奶奶,您瞧,姐儿来了!”
夏珍珍一回头,就见女儿正在驴车上,正直直望着自己。
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踩着两脚泥巴,便举着一物就迎了上去,“芳儿,芳儿你快瞧,这是什么好东西?嘿嘿,咱们真是白住了这么些天,连放在眼皮子底下的钱都不知道捡。要不是今天刚好看到有人在挖,我都不知道,咱们村里居然还有藕!
老孟跟我说,村里的藕因长得不好,卖不起价,除了自家偶尔挖一根吃,多半都是白白烂在泥塘里。可这样的老藕,拿来做藕粉最好不过了!
还有这些塘泥,别以为泥巴就没用,可以用来种碗莲!我从前在家就年年都种的,我已经打发老孟和徐妈妈去买碗莲种子了。只要在屋里生着火,很快就能催出芽来,等到过年正好开花。老孟说,这些东西,拿出去都很好卖的呢!”
夏珍珍说得眉飞色舞,可宁芳却目光冷峻的一直看着她那双满是泥巴的脚,和冻得通红的手。
“所以,娘就在这样的大冷天里,挖了一天的藕?”
看着女儿格外严肃的小脸,夏珍珍一阵心虚,“我哪有挖?就在旁边帮点小忙来着,真的,一点都不冷!哎哎,你别下车,地上泥巴多,湿了脚冷!”
可宁芳一张清秀白嫩的小脸绷得更紧了,“知道地上泥巴多,湿了脚冷,你还要下地做什么?大夫都说了,你要好好养上百日的,这才几天?再说,要赚钱那不还有我吗?你要是不听话,又弄病了可怎么办?”
夏珍珍还企图辩解,“可村里那么多女人都下地了……”
“那她们也都是我娘吗?”
看那小小的人儿气得眼圈都红了,胖胖的泪珠儿很快在眼圈里打起了转,夏珍珍赶紧把手上的藕扔了。
“好好好,是娘错了。你别下来,我这就上车,再不下地了。”
当她上了车,宁芳不管不顾的扑到她怀里,一把抱住她的腰,小拳头捶打着她的腰,带着泣音便道。
“我知道娘心里着,可再急也要先顾着爱惜自己。否则就算赚再多的钱,没了人可怎么办?难道,你要我去做后娘的孩子?那我宁肯一辈子就和娘呆在这乡下!”
夏珍珍被女儿说得心中又酸又暖。
其实自从失忆后,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夏珍珍,而不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就算这些天和宁芳朝夕相处,感情日深,她心里更多的,也是把这个懂事的大女儿当成一个特别亲近的小闺蜜。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了,她的身上还担着三个孩子的重任。
不管她是怎么失去了那十年的记忆,可她既然已经是一个母亲,她就得当好这个娘。否则没娘的孩子,多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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