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众怒难犯,但念着程家恩情的夏珍珍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一句,“那你们也不能仅凭猜测就定了人家是瘟疫啊,或许是别的病呢?”
听她口气软糯,周家婆媳顿时反驳,“别的病能这样忌讳?又烧衣裳,又埋吃食的?”
看她们显然有点不把娘放在眼里,宁芳不高兴了,站出来帮腔,“那人家有钱,他乐意,你管得着吗?再说了,他若真是瘟疫,能一路从北到南的跑这么远?”
这最后一句话,总算是把众人给噎住了。
是啊,若真是瘟疫,还能长途奔波这么远?
周家婆媳还不服气,正待辩驳,只听吱呀一声,程家那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跛足的老马黑着脸,赶着那辆黑篷马车出来,看那马车后还绑着箱笼,显然是打算离开。
左右扫了围观的人群一眼,老马冷声道,“还不让开?”
沉默的人群,顿时悄无声息分得开开的,似是生怕沾上一点灰。
宁芳忽地觉得有些心凉。
程家给整个上溪村都来了好处,平日里大家沾光时,人人称赞。可当人家出了事时,他们又是怎么回报人家的?
也许性命攸关的时候,并不能责怪这些乡亲们势利。但眼下不是还没确认么?就这么听凭几句流言就急吼吼围逼上来,这样厚道么?
看着那些村民的表情,老马越发鄙夷,讥诮的轻嗤了声,重重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呸!”
然后,扬起马鞭,就要离开。
谁知此时,有人拦在了马车跟前,“请,请等一等!”
宁芳扭头,却是她那个胆小怕事的娘亲。
夏珍珍咽了咽唾沫,乍着胆子上前,“大,大伙儿听我说……那个,你们,你们都误会了。我女儿说,说这,这不是瘟疫。你们不能……大家不能这样赶他们走。这样,这样太伤人家的心了。”
喂!
娘你的意思是对的,可话不能这么说啊!再说,我说不是瘟疫,你就信了吗?万一是又怎么办?
可此时内心抓狂的宁芳,却也只能勇敢的走上前,挺直小腰板望着众人,“事情经过我们母女方才都听清楚了,不过是周嫂婆媳猜测而已,谁能证明英王府的人真就得了瘟疫?你们当中若有大夫就站出来,就算要定罪,也得给人家把了脉再说吧?”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听得大伙儿齐齐为之一震。
是哦,他们也没人懂医理,不过是听说有瘟疫就赶来了。那万一不是呢?谁有证据?
那周家婆媳还想争辩,却被程长海一瞪眼压制下去。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英王府真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也绝对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人赶走,这一赶走,可就彻底把人得罪了。
所以他站出来道,“大伙儿这是忙完农活都太闲了么?听着风就是雨!妇道人家的话如何信得?咱们得记着,程家为咱们办了多少好事。就算生个病,来乡下养养又怎么了?瞧把你们吓得。都回了,回家吧!”
可人群中有人不服,趁着夜色也看不清脸,高声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那这贵人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回村这么久,连个面也不露?”
这一下,又把众人说得心思浮动了,“对!若不是瘟疫,就让大伙看看,这藏头露尾的,到底有什么不敢说的?”
“大胆!”
叭地重重一记响鞭,在半空中打响,一下让几百人的现场鸦雀无声。
跛足的老马缓缓在马车上站起身来,眼神冰寒,“王府里的主子,岂是你们这帮贱民想看就能看的?就凭你们这样冲撞贵人,若在京城,统统是个死罪!不服气的,尽管放马过来。就算只有我老马一个人,若皱皱眉头,我老马便管你们叫祖宗!”
他回来那么久,统共只在进村那天发过一回威,当时见着的人少,也不知究竟。可如今见他这一怒,那浑身的气势竟极是慑人。虽只一人,身后却似跟着千军万马一般,带着上过沙场的血腥杀伐之气,吓得几百号乡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针尖掉地上都能听到的寂静里,马车里忽地传来幽幽叹息声。
“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提着盏油灯,轻轻推开了车门。然后,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了马车上。
人群中,齐齐爆发出倒吸气的声音。有些胆小的,甚至惊呼起来!
夜色里,他一脸苍白的站在那里,真的就象裹着衣裳的骷髅,极为可怖。
少年漠然站在那儿,仿若未闻,“你们都看到,我确实是生了病,大概没两年好活了。不过我这个病,有京城太医院院正的亲笔诊断,只要不与人亲近,就不会过给旁人,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惊慌失措。行了,马叔,走吧。”
说完,他就重新钻回车里。只是最后,到底忍不住悄悄瞟了一眼那个方才替他说话的夏珍珍,还有她身边的小女孩。
这对母女,倒是好心。或许回头,他还能暗中关照一二。
而这一回,连程长海也不敢说要留人了。
就算这个病不过人,可看着也实在太吓人了!
只是,当马车又要启动的时候,宁芳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等等!”
不仅是冲了出来,她甚至手脚并用,飞快的爬上了那辆人人避之不及的黑篷马车。
然后,小手一下推开车门,望着那瘦骨嶙峋的少年,“你这个病,或许,或许我能治……吧?”
什么?
少年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可也就那么一下,他就恢复了平静,“休要说笑,京城那么多太医都没有法子,你能行?快下去吧。”
唔……宁芳有点不确定,但依旧顶着对面那冷淡的目光,顽强的留了下来。
“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是不是浑身无力,每到下午就身上潮热,脸颊发红?每到夜间总会一身虚汗的醒来,可出了汗又畏寒?然后胸口,就是这儿总是觉得隐隐作痛。起初发病时,还以为是得了风寒?”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神情却凝肃起来,眼中又有光华闪烁。
外人听不见,反倒是老马在车辕上听得真真的,浑身颤抖着说,“正是,全是如此!起先都以为是着凉了,可治了几个月也不见好……姐儿!”
他忽地在马车上跪了下来,咣咣就给宁芳磕起了头,“你若真能治好我们三爷,老马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宁芳吓了一跳,赶紧爬边上避开,“我,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不过我虽知道一些怎么治这病的法子,却也不敢保证一定行。我,我有些记不清了……”
没关系!
老马立即爬起来,看了一眼年轻人的眼神,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姐儿有手段,尽管使出来!纵是不行,我家主子也必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话说至此,老马也不走了。立即拔转马头,驾着车他又回了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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