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下了手术台。
用力地抓过自己的布偶。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甚至不小心带翻了桌子上的剪刀和手术盘,那锋利的剪刀扎破了她的脚背,可是她却仿如不觉。
“你不疼吗?”
那个老人问她。
“我给你缝脸上的伤口的时候,没有对你进行镇痛,你醒过来好几次,你都没有喊疼,你感觉不到疼吗?”
她沉默地抱着自己的娃娃,没有和他说话。
那个老人靠过来的时候。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桌子上的缝纫的小刀。
那个老人脸上的褶皱堆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佝偻着身体不再给她压力,道:
“我对你没有恶意,孩子,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制作人偶娃娃的工匠,我以前在旧大陆很有名,旧大陆畅销的各种娃娃都是我做的,说不定你手里的这只,也是脱胎于我的灵感和手艺。”
可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怀里的布偶娃娃上,而是一直望着她的脸。
那种眼神不像那种罪恶的欲望,可是却依然带着某种怪异的让人感觉到不适的东西。
但目光转过时他依然在笑。
那种很慈祥的笑。
她没有说话,她紧抱着娃娃到处地望着周围,就像在寻找。
那个老人摘下了做工用的眼镜,笑的格外的慈祥道:
“你在找你的那只狗吗?抱歉了,孩子,这里是我的店,也许它和这个娃娃一样对你很有意义,但是精致而奢华的人偶店是不允许宠物踏入的,它只允许向你这样的孩子参观,不过你如果想找的话,也许城外的垃圾场里说不定能找到它的尸体,每天早上这里都有固定的清理工……”
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个小女孩便低着头,飞快地从他的身边冲了过去。
他并没有阻止。
他只是带着苍老的笑意,扭过头望着那个小女孩的背影,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孩子。”
……
她开始找。
沿着那宽旷的马路,穿过那行使在这城市中的蒸汽列车,躲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穿过贫民窟,一路地寻找她的小狗。
她终于去了那个老人所说的那城外的垃圾场。
他并没有说话。
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蒸汽车,带着那许许多多城市当中的垃圾,倾倒在这城外广阔的荒地。
腐败的臭味,工业的废料,被随意丢弃的人类的尸体。
这里仿佛就是一个旧大陆的翻版。
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人依然是那一批人,新大陆并不意味着就有新的希望,他们只不过是大海的这一边去了大海的那一边,只要还有人在,那就从来不会有所谓的伊甸园。
她每天都在找。
饿了就吃一些从垃圾当中翻找出来的勉强可以下咽的残渣。
渴了就喝这雨季的瓢泼大雨所留下的露水。
可是她再没有找到。
而她也早就应该明白,也许就算是找到了狗狗的尸体,它也恐怕早就已经腐败的面目全非,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抵得过这潮湿雨季的侵蚀,就像那些被谋杀了丢弃在垃圾场当中的人类的尸体一样,第二天再见到时,就已经只剩下了那支离破碎的烂肉与躯壳。
而很长一段时候之后她才终于认知到那一点。
这次。
再次只剩她一个人了。
……
但她没有哭泣。
她只是变得愈加地沉默。
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狗狗了,就像再也见不到雪莉一样,他们都已经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七天的晚上。
她离开了那城郊的垃圾场。
走在泥泞的路上。
那天晚上下着雨。
就像是再一次回到了她伤痕累累的那个夜晚,她的狗狗驮着她,从甲板之上一跃而下。
她抬着头,淅沥的雨滴划过她年幼的脸上的疤痕。
“汪汪!”
突然间身后传来了那么一声犬吠。
她下意识地飞快地转过了身。
怔怔地望向那远方的暗夜。
就像那个声音是与她最后的一次道别,就像恍惚中,你能看到那只小狗蹦蹦跳跳地,欢呼雀跃地向你奔来,充满阳光与朝气, 而你会伸出手将它抱在怀里,因为你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都是被抛弃而努力地活着的可怜虫。
风雨飘摇而过时。
依然只有她一个人伫立在那里,漆黑的雨夜里,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天地之间。
……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能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抱着布偶的小女孩,一个人出没在那城市的街头。
有好心人给了她一件雨衣,因为雨季的时候,大雨几乎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
她的脸上有道疤痕。
可依然能够看出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
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
只有接触过她的孩子知道。
她一直在到处打听着她妈妈的下落,一直在不断地寻找。
几个月之后。
很多人就渐渐地忘记了那个特别的小女孩,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很多的人觉得她已经死了,也许是死在某个饥寒交迫的晚上,也许是被那些奴隶主抓去了其他地方,但那座城市在以后就再没有了她的消息。
但她并没有死。
她在向着那更南的方向流浪。
因为她后来才知道,大部分的种植园都在这座大陆的南方,而妈妈和她说过她要去的就是那里。
她漫无目的地和许多偷渡的人一起登上那南下的蒸汽火车。
在巡逻的警官的哨声中逃窜与躲避。
万幸她没有死。
她依然心存着那么一丝希望。
每次闭上眼睛,紧抱着怀里的娃娃,她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做起那个梦,那里有温暖的壁炉,有她的母亲和哥哥,有那位幻想中的父亲,她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所以每次做梦的时候,那个高大的身影的脸都会变,变成他见过的那一个又一个路人的模样。
她也慢慢地已经可以正常地交流了。
就像雪莉和她说过的一样,她并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她闭锁了自己的内心。
而慢慢地,她也能够去回忆。
回忆母亲在离开她之前的生活。
可是那些东西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想起来,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地怎么也看不清。
但她知道。
她一定是见过父亲的。
她们一家人一定曾经有过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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