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王府的这场年酒宴,不仅仅是清河王府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办酒宴。
更多的是,这还是一场隐形的太子选妃花会。
女眷们想着自己女孩能够入了皇后和太子的眼,入了东宫,可以说是一飞冲天。
男人们则是想着能够入了太子和清河王的眼,朝堂上也能放开手脚干一场。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真是年节下,这会天气倒也还算好,日头和煦,温泉山庄地域温暖,倒也比外头更暖和几分。
受邀的闺秀们散坐山庄原本就有的曲水流觞场所,温泉水从地下涌出,水温很热,沟渠两岸的桃花竟是已经长出花苞来。
可想而知,根本就不会冻坏闺秀们了。
既然是曲水流觞,那自是不拘泥于吟诗作赋,就是弹琴弄萧,画画作诗作曲那都是可以的。
可以说,只要受邀的闺秀有一技之长,都不至于没有施展的余地。
只要让他们施展出来,将来无论入选不入选,都不会埋怨阿琅这个宴会主人了。
阿琅更是和周、权二位嬷嬷等几人挖空心思相处了另外一个法子,那就是让原本山庄里的乐师弹琴。
琴声过半,将桃花灯从源头处往下漂,一次下三盏桃花灯,琴声停歇后,桃花灯停在何处,就让哪位闺秀展现才艺。
为了不让人说有贿赂的嫌疑,弹奏的乐师乃是山庄里现有的瞽乐师,看不见,那自然就是贿赂都无从贿起了。
此刻,脚下的小河里流淌着温热的泉水,水雾绕缭,犹如仙境,河岸两边的少女,置身其中,犹如人间仙子。
这样的布置,见着的人,没有不在心里叫声好,夸赞阿琅聪慧明理,心思巧妙的。
与宴的,哪怕有些觉着阿琅配不上萧珩的,这会也是歇了心思。
细微处见精神,宴会看似随意,却极有章法。
不过,这些犹如人间仙子的闺秀们,却不一定有着仙子的心肠。
年前阿琅送出去的帖子四十张,只送出去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京中户部尚书府上的姑娘得了帖子没两天,就突然得了痘诊,高热不起,差点小命呜呼。
最后虽小命保住了,只脸上的痘印却是一时半会消失不了了,年酒宴自是赶不上了。
阿琅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阴私诡计没听说过,自是明白这里头暗藏的阴毒。
好端端的起了痘诊,那不是巧合,而是人祸。
除了这个,就连淳安长公主府的益阳县主也得了年酒宴的帖子,她的身子骨和常人不同,鲜少出门。
就这样,听说得了帖子后,走路竟崴脚了,要在家卧床休养,恐怕难以参加今日的年酒宴。
不过,阿琅是知道内情的。
她乃是太子的表妹,又不曾有婚约,无论怎样,总能得一张帖子。
只是,她的身子骨弱,不可能入宫为妃,与其到时候选不上,还不如先制造受伤的假象。
年酒这天,就算她不出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过这样的日子,益阳县主哪里舍得错过?也没跟着淳安长公主一起来,而是和宝珠郡主,萧令昕一起坐着马车过来。
几人也没去闺秀聚集的地方,反正她们又不要去选,直接去了阿琅给她们准备的小阁楼。
益阳县主挽着萧令昕,时不时地和宝珠郡主说几句话。
三人上了小阁楼,下头瞽乐师琴声响起,几盏桃花灯顺着温泉水在蜿蜒的小河里飘了过来。
河岸边上的少女们或矜持,或期盼地看着那桃花灯,希望琴声停歇时能够头停在自己的脚下。
错过的少女,自是眼睁睁地看着桃花灯流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双目已盲的瞽乐师自是看不到这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人世间的名利纷争与她们无关。
有一盏桃花灯停在小河边一块突出的石头前踌躇不前,岸边的少女羞红了脸,周围的少女或艳羡或嫉妒地看着她。
只是,就在琴声敢要停歇之时,不知为何,那原本要停下摇摆的桃花灯,竟是打了个旋儿,流走了!
少女哑然变色,边上的少女有些幸灾乐祸的,有些面不改色。
在桃花灯流走的那刻,琴声停住,桃花灯名灯有主。
突出石头前的少女看着流走的桃花灯,很快稳住了神色。
小阁楼上,宝珠郡主对着上头和她们在一处观看的阿琅道,
“那位姑娘,是德阳大长公主府上的小棠姑娘吧?不是没有入选吗?为何竟是出现在这里?”
阿琅淡淡地看着下面,小棠姑娘变化不定的神色,淡淡道,
“许是哪家将帖子匀给她了!”
看来德阳大长公主府久不在京中,还有交好的人家,连这样的帖子都舍得让出去。
她叫了紫桑过来,
“去前头看看,将花名册拿过来,看看哪些人家的姑娘没来。”
四十张帖子,且不说下面多少人来了,就小棠姑娘这样,德阳大长公主不会什么都不做。
为了让小棠进来,并且脱颖而出,一定不止收了一张帖子。
第一次得了桃花灯的闺秀两个作诗,一个弹琴,琴声传来,受到一致好评。
再加上这位闺秀穿着一套烟霞色广袖长裙,行动时衣带当风起舞,神色倨傲,冷艳动人,让在场闺秀纷纷将她当成了劲敌。
阿琅没有一直陪着宝珠郡主三个,今日年酒宴,有许多的长辈女眷到来。
她得去招呼。
暖阁里,笑声一片。
裕王妃等今日都在,暖阁边上摆着一个烤炉,宫中一大早就让人送了野味来,这会上头铺着炭,要烧烤的,是可以自行去烧烤的。
有几位闺秀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这会正挽着袖子,忙碌地烤肉。
仔细一看,里头竟然有那位小棠姑娘,她亲自烤肉呈给了德阳大长公主。
在座有几位夫人连连恭维,夸赞小棠姑娘孝顺,捧得德阳大长公主满面红光。
德阳大长公主矜持一笑,道,
“小棠她从前在外头走的时候,那都是自己动手的,粗茶淡饭也吃得下,锦衣玉食也能承受得起。”
“这烤肉啊,卖相不错,吃着更是可口。”
说着,德阳大长公主用签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
阿琅只是笑了笑,同边上的裕王妃说话。
德阳大长公主又吃了一块,再看阿琅,面色如常,完全不放在心里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来气。
口中的烤肉也变得不是那么好吃了。
那边小棠姑娘叫人夹了两块过来,呈给阿琅,
“今日王妃乃是东道主,也尝一尝小棠的手艺?”
边上的裕王妃看着那盘烤肉,不等阿琅开口,就道,
“琅琅这些肉还是少吃一些,不易克化,这几日准备宴请,想来劳累的很,万一积食,没得让阿珩担心你。”
阿琅知道,裕王妃这是为她好,毕竟年三十的宫宴上,德阳大长公主才刚对裕王,还有萧珩,就小棠姑娘没能入选到名单里,发了一大通的脾气。
德阳大长公主教导出来的姑娘,还能有什么好的,万一她在这烤肉里做点手脚,受苦的可是阿琅呢。
故而裕王妃阻止阿琅吃烤肉。
不过,阿琅看着那盘子烤肉,鼻头动了动。
“小棠姑娘的烤肉倒是和我从前在某一处地方见过的一样,味道闻起来倒是不错。”
“王婶,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今日大好的日子,尝尝这肉倒也不错。”
说着,面不改色,当着众人的面,让身后的丫鬟那剪子剪碎了,一块块地夹到口中。
嗯,好像放了些小棠姑娘秘制调配的调料,这烤肉倒真是美味的很呢。
若是师父在的话,定然是要蠢蠢欲动了。
小棠姑娘看着阿琅吃下考虑,勉强一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女眷这边各有机锋,前头男客那边,甲一和长史带着人在门口拱手迎人。
众人东张西望的,想要去找萧珩的踪影,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带着家中的小辈,去清河王爷面前走一圈。
不过,算是这些男客们赚到了,他们不仅见到了清河王,还有太子。
前院暖阁外,太子一件褐色素段夹棉长衫,外面披着玄青素面紫貂皮斗篷,他身后半步,真是众人想要一见的萧珩。
萧珩外头穿着一件象牙白银狐斗篷,里面是一件墨绿色的长衫,玉带上除了一个玉佩,还有一个香囊。
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的清河王萧珩,那都是穿着玄色衣裳的,什么时候身上出现过墨绿,什么象牙白……
更别说那香囊了!
众人纷纷猛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太古怪了……
只是一想到今日的年酒宴是为何而开,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毕竟媳妇都娶回家了,总是不一样的。
“今日是阿珩头一回请人吃年酒,我过来给他捧个场。”
“今日大家不讲君臣,大家随意,要是因为我,拘谨了大家,那这趟之行,可就不是捧场,而是捣乱了。”
太子在暖阁中坐着说笑了一会儿,喝了半杯茶,站起身来,和萧珩一起。
往假山后透气去了。
“这温泉山庄太大了,树林和石林无数,歹人很容易混进来吓着那些闺秀,万一出了什么事,阿琅难以解释。”
太子同萧珩说道。
萧珩顿首道,
“确实如此,这里是提前封闭好了,有侍卫把手,这样的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闺秀也不至于误入歧途,走失或者是伤了身体。
“不仅如此,这么些个宫人,从头到尾盯着一个人,每人盯一个,不能让人离开视线。”
“若是有人执意要走,就派山庄里的人说,这样,里面的闺秀们也不至于误入歧途。”
山庄里的人都是眼线,等到宴会结束了,在场的闺秀各个的秉性,皇后太子都会了解的一清二楚。
中午午宴就摆在温泉小河边的暖阁里,盘子下面有热水保暖,食物都是宫廷御厨准备的。
大家早就听说皇后娘娘会来宴席上,可一直到酒宴结束,也没见皇后娘娘的踪影。
这让有些来参加年酒的闺秀同家人心头打鼓。
皇后娘娘是不来了?
有些干脆的闺秀,结束酒宴就先告辞回府了。
阿琅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让人送闺秀们出去。
闺秀们要表演才艺,故而一上午的时间定然是不够的,到了下晌,曲水流觞继续,桃花灯也继续飘着。
忽然,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王妃,各位夫人,我家姑娘刚才说去一下净房,走得太急,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左右唤了一遍,都没听到姑娘回答。”
“这庄子后山那样的荒僻,若是姑娘丢了可怎么办啊?”
婢女的神态着急,满脸泪痕。
其他人也跟着着急起来,纷纷起身,露出担忧的样子。
顿时场面有些混乱。
阿琅却是坐着没动,心头想着,终于来了。
她这些日子,不仅仅和周、权二位嬷嬷学习怎么招待贵客。
自然也研究过这座温泉山庄的地形图。
更何况有萧珩在,这山庄的布防可谓是严实得很。
他们知道这布防多么的严实,来宴席上的人却不知道。
总会各种各样的试探起来。
丢失了姑娘,自然要派人去找。
不仅要派人去找,还要安抚住在场的姑娘和女眷。
阿琅将曲水流觞这边的事物交给了裕王妃等,自己这是带着人跟着那位婢女一起去寻人。
只是,今日山庄人多,穿梭往来,片刻不停,大家找了一路,也不见那位姑娘的影子。
慢慢的,竟是走到一处僻静处,人影都不见一个,风出奇地打,吹得阿琅耳畔呼呼作响。
“王妃,此处有蹊跷。”跟在阿琅身后,是明老夫人给她的陪嫁丫鬟,绿桑,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功夫了得。
阿琅微微点头,看着前头带路婢女的背影,眼眸微眯。
她耳边除了风声,还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哭泣声。
如今她们走着的这条路,狭窄的很,一路上树木茂盛,足可掩藏起不下数十人。
路的尽头,是悬崖。
一位穿着烟霞色古风裙子的姑娘真报膝坐在悬崖上的石头旁,不断呜呜哭泣,边哭边说,
“我不想要回家嫁给那个死胖子,不愿意啊!”
“为什么人人都能得到好郎君,就连清河王妃也能嫁给清河王,就我这么倒霉?”
阿琅听出,这位姑娘正是上午弹琴的姑娘。
那位带路的婢女,见着那姑娘,顿时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姑娘,那里危险,咱们快回吧。”
没想到,婢女的话让那位姑娘回过头来,见着后头的阿琅,脸色不仅没缓和,还一沉,
“你们走开,你们来做什么?”
阿琅慢慢地走了过去,戒备地提着裙摆,上了山石路,走近那女子,“要哭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哭,咱们换个地方哭,行不行?”
“我不要,反正我也选不上太子妃,回去也是嫁给死胖子,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这样的话,一点也不美艳动人,更像胡搅蛮缠。
阿琅好整以暇地看着姑娘表演,眼见她赌气一般地又往悬崖边挪了挪。
“王妃,怎么办?我们姑娘她……求求你,快想想办法吧。”
阿琅忽然无动于衷,让带路的婢女吓坏了,在边上直求阿琅救人。
“你们姑娘不想活,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呀。”阿琅慢吞吞地说道。
悬崖边,离万丈深渊只差一步之遥。
她的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阿琅刚想回头,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边一阵‘扑通’声,竟是跟着阿琅的绿桑倒在地上。
阿琅扶着额头,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忽然被推得往前一滑,瞬间朝无尽的深渊跌落。
那位姑娘被她带的一同跌落下去。
阿琅大骇,始终紧抓着姑娘的手不放,又极力扭身想要抓住悬崖边缘。
仓促间,抓住了一块松动的岩石,那岩石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
阿琅咬了咬牙,使命抓住那块石头,摇了摇发昏的头,手因为用力微微发抖。
她努力地左右艰难地缓缓移动,想趁着那石头断裂前抓住下一块岩石。
谁知,头顶上方出现了一片阴影,阿琅瞳孔剧烈收缩,只见有一只脚,点在了她抓住的那块已然摇摇欲坠的石头上。
如此还不够,足尖还点在了阿琅握住石头的手指上,狠狠地一碾。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发昏的头,顿时被痛意刺激的清醒无比。
阿琅原本紧紧抓着那姑娘的手,忽然松开了一点,讥讽地道,
“韩长风,你还是莫要装了!”
那穿着烟霞色长衫,被阿琅握住手的姑娘,顿时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阿琅的手,将她攥着。
“倒是被你看穿了呢。”
阿琅嗤笑,踩着她手的那人见她竟是不抽手,顿时更加的用力碾。
手中的石块,终于被踩得快要承受不住额外多出来的外力,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崖底的疾风,很快将阿琅包裹住,韩长风的手,紧紧地攥着阿琅的手,同她一起下坠。
风声并没有淹没韩长风的声音,只听他那如同清泉的声音响起,
“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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