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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阿琅看着萧珩的烟青色的帐子,目光苍凉,

“萧珩,我是个有来处,没有归途的人。”

有来处,没归途……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萧珩只觉着自己的心好像别人抓在手里狠狠地捏了两下。

原来只想着她是一定要查出那些真相的。

他何尝不知道靖安侯之死另有隐情,这些年,他和明老大人不是没有联手过。

当年那事过去了许久,加之当时死的人太多,很多的行迹都已经掩埋。

那支被当成流箭的暗箭,那个射出暗箭的人,这些年查来查去,一点踪迹也无。

也许,已经死在当年那场战事里。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加无从查起。

萧珩心里有些难受。

从前的阿琅是洒脱豁达的,但凡能过得去……她一定不会陷入到如此的阴谋诡计里。

阿琅私底下查探的那些事情,陛下都知道。

甚至有时候还会偷偷的给与方便。

这些年,陛下和明老大人也是陷入了死胡同,期盼着阿琅能给他们带去一点出路。

萧珩右手搭在心口处,仿佛那样能抚慰自己内心的疼痛,他平静的看着阿琅,

“琅琅,岁月还长,可以有无数的变数,我们可以查,查出当年真相,也可以等,等那人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只是,琅琅,你不能不给我与你一同等的机会。”

“琅琅,我们遇见彼此不容易,别轻易说不合适。”

“当年掉在坑里,有个女孩从洞口探进头来,我就想着,这是谁家的姑娘,若是出去了,我定然要上门求娶。”

阿琅微仰头瞪大眼睛,半晌方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和我一样这样的熬着,你可以幸福完满地过你的日子。”

萧珩轻笑一声,“没有你,谈何完满呢?”

忍了半天的泪到底流了下来,阿琅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把过去许多年没流的眼泪都补上了。

朦胧间,阿琅看向萧珩,萧珩微笑着看他。

过了片刻,阿琅用袖子狠狠地一抹脸,

“萧珩,你真是个倒霉蛋。”

说完,又笑了。

萧珩也笑了。

阿琅蹲在床头,看着萧珩。

萧珩抬起那抚着心脏的手,去抚摸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抹去。

萧珩受伤,后续的事情不能亲自跟着,他把甲一调拨给了阿琅。

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审理了狱卒。

狱卒在公堂上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是他贪图韩明珠给的酬劳,帮她带消息给了南疆王。

韩明珠每次让他带消息,都是写在纸上,折成形状复杂的方胜,让他偷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能保证将方胜拆开,能否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故而,他对韩明珠传递的消息内容一点也不知情。

至于去怜香楼红线那里,马狱卒的回答一口咬定是因为爱慕,所以才会去。

刑部牢房。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桩上,除去脸上被打得乌青,其他地方看不到伤痕。

看起来状态不算糟。

阿琅仔细看去,男子三十多年纪,中等身量,面黑无须,看见他们进来,表情很平静。

阿琅在长凳上落座,打量了他一会,

“想明白了就招供,我不想动刑。”

马狱卒冷笑,“朝廷以前只有公的走狗,怎么,如今连母的也招进来了吗?”

“大理寺,刑部这些衙门,不是擅长屈打成招吗?”

他故意将被阿琅打的地方给露出来。

“哦?”阿琅不理会他的前一句话,却是从他后一句话里听出许多内容。

“看来,你对朝廷有意见,对这些掌管刑罚的衙门更有意见。”

马狱卒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抿唇,不说话。

“本郡主问你,是因为觉着你还算有救,想拉你一把,否则,就凭你以公谋私,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喜欢逼迫别人,你不说,总有人会说。”阿琅忽然扬声,

“甲一,你带人去线娘子那边,好好的审问审问,她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也不要落了。”

“哦,还有那个首饰铺里的掌柜,伙计,东家全部都抓了过来。”

马狱卒顿时瞪大眼睛,怒视着阿琅,身子直直地僵硬地靠在木桩上。

“你们这些人,乱抓人有什么意思,杀了我吧,都是我干的。”

“更夫是我收买的,传信给南疆王也是我做的。”

“那个南疆使臣也是我杀的。”

“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边境百姓,不过一个使臣,还杀的太少了。”

阿琅起身,慢慢地走近马狱卒,

“哦?南疆使臣你是怎么杀的?用什么武器杀的?致命的伤又是在哪里?”

“为何要收买一个更夫呢?你用了多少银子收买他作证?”

“又是怎么杀死更夫的?”

阿琅步步紧逼,一个个的问题抛向马狱卒。

马狱卒惊疑不定地看着阿琅,死死咬着牙,身子距离颤抖着。

阿琅看着马狱卒,从甲一的手上拿起那把他用过的梅花弩。

“这个弓弩,是兵器监十年前铸造的,只发放到一支队伍试用。”

“当时只有两百人领了这把梅花弩。”

阿琅从马狱卒被抓那天起,就对他拿着的梅花弩发生强烈的兴趣。

她翻遍了许多的资料,万万没想到,这张梅花弩,当年正是发放到父亲靖安侯带领的那支军队里试用。

两百名弓箭好手,得到这把当时威力最强的梅花弩。

这张梅花弩,因为是试用,所以兵器监在这两百张弩上刻了编号,而这个编号,对应的是两百名弓箭手的编号。

也就是说,若是有人偷偷拿了别人的弩,那就一定会被人发现。

不过奇怪的是,马狱卒手上这把梅花弩的印记又和当初那两百张弩不一样。

若是不仔细观察,会以为那印记不过是监造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虽说兵器监的铸造师在武器上做记号,那都是随手一划,所以每把武器,每张弓上面记号的位置高度都是各不相同。

有了这些信息,才让阿琅知道,马狱卒这把梅花弩,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他为了掩盖,把那印记磨掉了一些。

武器有新旧,做武器的材料每个批次都是不相同的。

阿琅笃定马狱卒的这把梅花弩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是因为武器的材料。

批次不同,武器不同。但同批次的武器材料,那是大同小异的。

只要有经验的铸造师都能够分辨出来。

“这把梅花弩,你当时用的那样姿态娴熟,想必时常用来训练。”

“跟着你的时间不短了吧?”

阿琅忽然转移了话题,不去向马狱卒要之前那些问题的答案。

将话题转移到了这张弓弩上。

马狱卒眸光闪了闪,粗声粗气,“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阿琅把梅花弩递给身后的甲一,

“本来,我也是以为,你只是帮韩明珠送点消息而已。”

“毕竟,想要活命,韩明珠就要另谋他路。去找南疆王也无可厚非。”

“不过……”

阿琅话锋一转,又来了个大喘气,停顿了下。

马狱卒死死地盯着阿琅,既期盼着她说出下一句,又害怕她说出自己心中的隐秘。

“想听吗?”阿琅慢条斯理的对他进行心里攻击,

“这张弓弩,当年是靖安侯府麾下的弓箭队所有,他死后,那支弓箭队并入到明老大人的麾下。”

“这些年,经历各种战役,所存不多。人不在了,武器却是在的。”

“唯独,少了一把……”

“那一把弓的主人五年前已经死了,和斥候一起去探消息时,不幸送命。”

“噗”的一声,马狱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到了阿琅的裙摆上。

被抓到那日,当时被阿琅踹了几脚,又痛打了一顿。

到了大牢里,哪里会有人帮他治?

这会约莫是被阿琅戳到了心底最痛处,哪里受得住?

一口血喷出之后,马狱卒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招。”马狱卒死死盯着阿琅,眼里血红一片,

“是,当年我没死,被南疆的人抓住后,被他们说服了,潜回到京都做了一个看牢房的狱卒。”

“暗地里给南疆传递消息。”

阿琅笑了笑,“请个医者过来给他看伤。”

“我都已经招供了,你还想怎么样?那个南疆使臣是我杀的,我虽然给他们传消息,可当年,若不是他们用下三滥的招术对待我,我也不会背叛大周。”

“我是靖安侯教出来的,我哪里会不知道廉耻?”“

马狱卒挣扎嘶吼,脖子上青筋爆出来,满脸涨红。

阿琅原本是想要继续审问,将红线的身份也问出来。

但看到马狱卒这幅样子,今日是没法问下去了。

她不相信会如马狱卒说的这样简单。

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阿琅不想逼迫他过甚。

“你在大理寺做狱卒也已经三年了吧?你祖籍在哪里?”

阿琅垂眸问了句。

马狱卒回过神来,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陈郡。”

陈郡?

“刚刚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杀南疆使臣的?”

“那更夫你是怎么收买作证的?”

这下马狱卒倒也是承认得很痛快,

“杀个把南疆人有什么错,那些南疆人杀了咱们多少大周百姓?”

“他们凭什么在京都好吃好喝、呼奴唤婢,过太平富贵日子?”

“我们这和谐人流血流汗,伤胳臂断腿,过得是穷哈哈的,凭什么?”

阿琅不与他辩驳对错,“说说你是如何作案的。”

她只想知道这个。

马狱卒缓了一口气,想了想道,

“那天,韩家姑娘叫我去给南疆王送信,我去了,在鸿胪寺厢房外听到他们说要去打探郡主你的消息。”

“还说什么一定要想办法带走。”

“他们说了许久话,最后那个死了的南疆使臣就出来了,转了两圈,就往外走。”

“我把信给了南疆王后就跑了出来,跟着那使臣,他去了十四巷那边,兜兜转转了好几次,好像是在踩点。”

“一直到三更天都还不回去,我跟着他都累了。”

“到了第三天,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杀了那个使臣。一刀毙命,叫都没来得及叫。“

“郡主,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要可怜那南疆使臣,边关打起来,若是我们的小娘子落到那些南疆人的手里,也是个死。”

“贵人们要给我定罪就定好了,只望死在自己人手里,不要把我送到南疆王那边。”

随后,无论阿琅再问什么,马狱卒都不说话。

阿琅一听马狱卒说的,就知道,关于南疆使臣的死,还另有其人。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可是,她知道那个死了的南疆使臣可是南疆出了名的勇士。

否则,南疆王也不会叫他做重要的事,将她掳走。

马狱卒也许箭术上是个好手,可武艺上,并不怎么样,想要对那使臣一刀毙命,还不太可能。

马狱卒这样利落的承认,能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说得七七八八,那说明,他是认识这个人的。

那人一定和他说过,甚至讨论过案情。

阿琅相信马狱卒说的他听到南疆那边的消息,将她带走的话。

因为这是韩明珠能够做得出来的。

“那么,我们再来说说红线这个人吧。”

线娘的身份有问题毋庸置疑,这个女人,按照齐掌柜说的,有胆色有心计。

两年不到,能够赚出怜香楼那么一大个园子,过上那样奢华的生活,不是每个美貌的女人都能办到的。

这种本事,让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

阿琅不相信这些东西全靠美色得来。

就算她红线是褒姒,也得有那么多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才行。

而另外一个,没有那么多周幽王,但有一个南疆王。

南疆王能够通过内斗上位,野心定然是足足的,做一点小布局,在大周安插点探子不足为奇。

尤其是,花楼里人来人往,非富即贵。

红线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有几分才华,生的美貌,善解风情,还坚持卖艺不卖身。

许多男人都把她当做红颜知己,心头的朱砂痣。

那些男人的妻子平日里没少受气,可红线从来规规矩矩,只在怜香楼待客。

更不会用任何的言辞对那些夫人不尊重。

曾经有一位性子泼辣的夫人,带人去砸红线的园子,结果,非但没解气。

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落得一个坏名声,她的丈夫还拿家里的钱去赔给红线。

之后,那男人也没脸去找红线,但夫妇俩的关系也没好,都闹到和离的地步。

平日里,那些夫人们恨红线恨得是牙痒痒。

若是那些男人们知道,这位红线娘子的身份有问题时,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马狱卒和那些男人一样,对红线是维护的很。

开始不紧不慢地承认一切,后头听到说要审问红线,这才招供。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红线的身份更加有问题。

阿琅带着这个问题,去了萧珩那里。

到了清河郡王府时,萧珩正倚在床头喝药。

阿琅皱眉,“怎么坐起来了?”

服侍萧珩的甲十一无奈,“王爷非要坐起来自己喝,不让人喂。”

萧珩看着阿琅笑道,“不碍事,今日觉得好多了。”

阿琅点头,“昨日也有人说无碍,还想自己跟着去查案呢,昨日太医是怎么说的?”

她转向甲十一。

甲十一轻轻喉咙,看了眼阿琅,又看了眼萧珩,顿时不给自家王爷一点情面,

“昨日太医说:胸骨有断裂,差一点伤了肺腑,若是伤了肺,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说完,还捋了捋光滑的下巴,试图把老太医的神态学个十成十。

阿琅点头,冷着脸看向萧珩,又道,

“那江叔过来又是怎么说的?”

不是不放心宫中的太医,而是江叔到底出自药王谷,多个人看,换个角度,也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甲一又清清喉咙,慢条斯理地,“王爷,太医的药开的很好,还是要老实吃药,老实躺一个月才行呢。”

阿琅再点头,脸色就没缓和过。

萧珩抚额,他还是很小的时,曾经被大哥叮嘱过。

这些年,就是陛下和娘娘,也嫌少会为了一些小事责备自己。

“琅琅。”萧珩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涨满,微笑着叫了声阿琅。

“喝药。”

阿琅努努嘴。

萧珩很老实地将那药咕咚掉,漱口,然后将身后的隐囊放好,要躺下。

看着他佝偻的身子,阿琅顿时上前,扶着他让他躺好。

“琅琅。”萧珩再叫,语气中带着些可怜巴巴。

阿琅虎着脸,“你可老实着点吧。”

萧珩连忙恢复从前那样,面无表情的,郑重地点头。

阿琅忍不住眼角都带着笑意,眉眼弯弯。

甲十一仰头,看着屋内的横梁。

原来王爷不是不愿意成亲,只是没碰到合适的人而已。

以后,一定是个妻奴。

甲十一把药碗端了出去,送了二盏茶过来。

萧珩一边端着茶盏,一边听关于最近这些事情。

说完后,阿琅轻声道,

“马狱卒既是当年父亲麾下的弓箭手,应该参加过当年陛下和父亲一起的那场战事。”

“也许,他就是个突破口。”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奇妙,有时候遍寻不着,有时候又送到你眼皮子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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