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求立人将沈先生的马车拦住,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很瘦,眼神很复杂,也很矛盾,能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希望和绝望混杂,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痛苦。
大概有几十个人将道路拦了,他们畏惧大宁战兵的横刀,所以拦住路的时候人已经跪在地上。
马车不得不停下来,沈先生推开车门下了马车,那些求立人开始磕头,为首的老者甚至用蹩脚的宁语在喊着尊长救我们。
尊长,是信奉道宗的求立人对道人的尊称。
沈先生为了方便在求立出行,身上穿的是道袍。
“你们为什么拦住?”
沈先生问。
他身边随行的都是将军府的亲兵,大部分对求立人的话已经很熟悉,庄雍的亲兵营校尉马化春上前询问了几句,没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求立老者一边说一边磕头,竟是很快就把额头磕的发红。
“求求你了将军,也求求那位尊长,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才来将军府外面等着的,驻守在我们仰明县的大宁军队增加了一倍的官粮,逼的太紧了,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来。”
沈先生问:“什么事?”
马化春转头看向沈先生:“没事,他们说没有分到粮田,我回头派人知会仰明县官府就是了。”
“仰明县?”
沈先生虽然不会说什么求立话,可是也知道仰明县在哪儿,庄雍的将军府在原求立都城,后来大宁皇帝陛下将此城改名为南屏,南屏城距离仰明县至少有五百多里,这些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必然是有大事,求立人对宁人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如果不是已经连命都不要了谁会跑到这边来拦住从庄雍府里出来的人?在他们看来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
“唔。”
沈先生点了点头:“那你告诉他们,会通知仰明县的官府给他们分田。”
马化春嗯了一声,走到那求立老者身边说道:“你拦住的人没办法帮你,他是道长不是官员,你们先回去,我会派人去仰明县看看什么情况。”
求立老者听出来这话里的敷衍,跪在那不肯起来:“官粮已经涨了两次了,第一次涨了一倍,第二次又涨了一倍,全部的收成交上去也就勉强够,若是收成差些都不够,哪里还能活命啊。”
马化春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也听闻地方上的征收并不都是按照朝廷制定的数量,可是没想到居然多到这个地步,然而他只是个亲兵营校尉,沈先生虽然是大将军的好朋友,可这事涉及到了军务......仰明县是海沙将军的辖区,仰明县驻守的那一标营的战兵校尉是原来海沙的亲兵队正,名叫娄虎。
这事还是先绕过沈先生的好,海沙将军的人连大将军那边也不好直接处置。
马化春扶了那老者一把:“若是查实了你说的情况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过我们暂时还有要紧事......高通,你带几个人先找地方把他们安置一下。”
马化春回头吩咐了一声,亲兵营什长高通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校尉,这事还是别管的好,娄虎是海沙将军的人,咱们插手的话,会让海沙将军觉得这是大将军的态度,容易激起矛盾,别忘了那边本就多事,咱们可是大将军的亲兵。”
“还能怎么办?难道把人赶走?这事大将军府门外没多远,一旦传出去大将军的声誉怎么办?”
马化春道:“先按照我说的去办,把人安置在客栈,等一会儿我护送沈先生回来再仔细问问情况......娄虎虽然海沙将军的人,可一旦激起民变就是大事。
高通也只好点了点头。
沈先生来的时间也不长,但他也知道一些水师内部的事,水师内部如今已经悄然分成了两个派系,庄雍这边主张在维持朝廷政策的基础上尽量多安抚求立百姓,为的是让参加叛军的人越来越少,可海沙那边的人态度要强硬的多,海沙历来主张反者必杀,他手下的人执行起来可能就会力度更大。
沈先生虽然猜到了事情没有马化春说的那么简单,可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什么。
高通带着一个十人队护送那些难民去找客栈安排住下,马化春带着人护送沈先生去山庄,小半个时辰后,沈先生下了马车对马化春笑了笑:“若你们有急事不用等我,我回去的时候自己走。”
马化春连忙垂首:“大将军吩咐过等先生的,先生只管去忙。”
沈先生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山庄。
客厅里,皱着眉头的林落雨看到沈先生到了起身迎接。
“多少烦心事,连你都愁成了这样?”
沈先生笑着问了一句。
“咱们有一船人被海沙的战船给拦了。”
林落雨给沈先生倒了一杯茶:“我试着找人去通融了一下,那边水泼不进,已经明明白白知道是咱们天机票号的船,可就是抓着不放......我在想,会不会是朝廷里出了什么问题?”
沈先生摇头:“朝廷里未必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海沙那边的人收到风声了......很多人都在议论陛下有意把庄雍调回长安,海沙代替庄雍主理这南疆三地,他手下的人难免跟着跋扈起来,海沙我是见过的,他断然不至于如此,可手下的人不好说。”
林落雨点了点头。
海沙那边的人和庄雍那边的人本质上不一样,庄雍是水师的奠基之人,从无到有是他亲力亲为,庄雍手下的人都是水师元老,更被看为大宁水师正统,海沙那边不一样,海沙带着的人是偷偷造船练兵,而即便是造船,后来沈冷抢夺求立战船后安阳船坞加以改进的船型也没有到海沙那边,相对来说,海沙手下的人就显得和原南平江水师旧部的人有些疏远。
后来庄雍重伤后水师实权在海沙手里,海沙手下人自然心态就会出现一些变化,已经近两年庄雍都没有过多干预,诸事都是海沙做主,虽然海沙还是事事请示,他手下人却已经笃定认为海沙必将取代庄雍。
之前就已经有过矛盾,安阳船坞造的新船庄雍按照比例分配诸军,可是海沙那边的人认为他们的战船本就落后一代,所以想把战船全都换了,为此和军需后勤的官员还大吵一架,庄雍没有出面,海沙出面将手下人痛骂一顿,直接把两位四品将军降职为五品,把三个五品将军降职为校尉。
虽然海沙平息了此事,可他那边的将领们还是多多少少不服气,为此庄雍特意吩咐,将新船的配比重新调整,安阳船坞那一批新船有七成都换给了海沙所部。
“民政上的事。”
林落雨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那边主张怀柔,可是海沙将军那边态度强硬,咱们和大将军走的进,海沙将军手下的人拦住咱们的船多半也只是找找存在感,可这事不好处理,与大将军说,大将军出面找到海沙将军,海沙将军再出面找到他手下人,那些人便会心生怨恨,若是直接找到海沙将军,找他给他手下人告状?也不好说。”
沈先生嗯了一声:“扣了咱们多少人?”
“两百多人。”
林落雨道:“那边的说法是怀疑咱们偷渡人过来,所以人都扣住。”
沈先生哼了一声:“从求立往大宁那边偷渡人也就罢了,从大宁那边往求立这偷渡人图什么?”
林落雨道:“现在沿海一线必经之路都是海沙将军的部下巡航,进求立这一条路,过仰明县,仰明县的校尉娄虎把人扣住的,他原本是海沙将军的亲兵队正。”
沈先生刚才还听到了这个名字,马化春和高通交谈的时候虽然声音很低,可沈先生又不聋。
“又是这个人?”
沈先生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刚刚有些难民到庄雍府外拦车把我拦住了,我不懂求立话,不过听着好像是他们被娄虎欺压。”
“现在就看陛下什么态度了。”
林落雨叹道:“怕是连大将军都不愿意多招惹是非,陛下态度若是真的想召回大将军,诸事大将军更不会插手,咱们被扣住的那些人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是我漏算了。”
沈先生摇头:“我本意在求立发展,是因为庄雍在这,我想着就算是庄雍被召回长安,和他手下人也好打交道,而且我到了之后也故意和海沙多有接触,却漏算了他手下人的心态,本不是嫡系,突然之间成了嫡系,难免心态张扬起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是我去见见海沙吧。”
林落雨嗯了一声:“也好。”
沈先生道:“海沙如今驻军在贤城,一来一回也要走上十天,仰明县娄虎那边你继续接触着,实在不行就去见见庄雍......我这个老兄弟现在也是两难,手下人也都跟着有些颓废,甚至觉得窝囊,这事归根结底怨我。”
林落雨摇头:“陛下的态度应该是尽快让年青一代起来,就算是先生不来,庄雍也必是要被召回的,更何况他之前受伤那么重。”
沈先生长叹一声:“天高......皇帝远。”
与此同时,求立北疆海岸。
沈冷的船队要分开,大队人马由王根栋代领去装船,沈冷和茶爷则要去南屏城见庄雍和沈先生,所以队伍在海岸分成两队,沈冷和茶爷带着亲兵营乘坐三艘船往南屏城这边过来。
进了内陆河之后求立风光让茶爷新鲜了好几日,不过气候实在惹人烦躁,尤其是女子,在船上有诸多不便,沈冷心疼茶爷,想着反正已经进了求立,走陆路和走水路也相差无几,所以就让杜威名和王阔海带着亲兵营乘船继续南下,他和茶爷带着一些人上岸雇车走陆路。
下了船之后打听了一下,距离仰明县县城也就十几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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