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长安城里大街小巷行人都不多,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些,尤其是这大清早的,除了有要紧事要赶路的人之外,谁都愿意在被窝里多眯一会儿。
冬天的时候听着窗外风声裹紧了被子睡觉,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商九岁到了车马行用韩唤枝送他的银子买了一辆小驴车,那驴看起来没那么倔强,倒也听话,商九岁赶着车南下,这一路靠一辆驴车走到南疆去再渡海去求立之地,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
可他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漫漫长路熬人,或许是因为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间太久了些,赶着驴车听着小毛驴脖子上那铃铛响,觉得这冬天都不萧条,处处都是风景。
北疆这边,沈冷和孟长安商议了一下,觉得打渤海这事人家裴亭山虽然没有表态可该做的都做了,支持的不遗余力,所以两个人从渤海返回后先去白山关面见裴亭山,请示大将军如何留守渤海。
裴亭山见他们两个回来向自己请示心情自然不错,他这般地位的人,在乎的还不就是年轻人对他在乎,所以大将军也算是和颜悦色。
最让裴亭山满意的事,闫开松留守渤海,沈冷和孟长安这是有意在向他示好。
既然小辈人示好了,裴亭山自然也不能输在气度上。
虽然长安城里还没有旨意过来,可他知道陛下必然要把沈冷孟长安闫开松三个人召回长安,所以安排了自己的另一位义子去渤海国领兵换闫开松回来,然后又以老辈人的身份告诫沈冷孟长安这次回长安之后要小心文官那张嘴。
大将军当然知道最近长安城里风向不对,御史台那边几乎一天一份奏折骂他。
朝廷里风向往哪边吹,还不是陛下的心思。
回到营房,沈冷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去找孟长安商量了一下,大将军如今坐镇白山关,他们俩要是留在这等陛下旨意,大将军那个人心思不定再瞧着他俩日久生厌,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不如躲一躲,于是两个人又跑去求见裴亭山,说是担心息烽口那边,请求大将军准许他们去息烽口。
裴亭山是多辣的老姜,自然明白这两个小辈人的心思,他也不想和这两个人相处时间太久,大手一挥就准了。
两个人带着亲兵营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白山关,到了息烽口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刚到息烽口,一个年轻的将军带着人在营地外边迎接,看到沈冷那标志性的坐骑之后连忙迎上来,俯身一拜:“卑职霍丁,拜见沈将军,拜见孟将军。”
霍丁?
沈冷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这是连叶流云都不放心特意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来提醒沈冷注意的人,在霍丁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沈冷在他的笑容上没看出什么问题,可是在眼神里看到了些许不如意。
然后沈冷忽然间明白过来一件事,心里对裴亭山的佩服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太子为什么突然安排人来东北边疆?
还不是收到了风声沈冷要打渤海,他是太子,消息自然灵通,他在那个时候立刻安排一个人离开甲子营到东北边疆来,是来蹭军功的。
如果沈冷和孟长安出征的时候带上他,这个军功是必然会蹭上的,而且太子还会博得一个美名,什么慧眼识英才啊之类的,还可以说他是担心沈冷和孟长安人手不够用特意安排人过来,是为大局着想之类的。
然而这个人到了东北边疆之后就被裴亭山按在息烽口了。
现在这局面,傻子都看得出来黑武野图那三十多万大军没打算真的进攻大宁边疆,那就是来南院瓜分地盘的,息烽口根本就打不起来,把霍丁按在息烽口,一个铜钱那么大的军功都捞不到,而霍丁自然又没办法不听裴亭山调遣,哪怕他是太子派来协助东征的人,裴亭山以息烽口兵力不足领兵之将更缺少为由把他留下,他难道还敢和裴亭山硬抗?
所以他眼神里才会有几分不如意,一个正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有太子做靠山,本想着到了东北边疆之后可以大展拳脚,回去之后就能加官进爵......可惜咯,被裴亭山这老狐狸按的死死的,别说军功,只怕以后想离开息烽口都难了。
霍丁陪着笑脸跟沈冷和孟长安进了军营,聊了一会儿之后霍丁面露难色:“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沈冷笑道:“霍将军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若是能帮上的我自然不会推诿。”
霍丁立刻笑起来:“卑职在长安城的时候就仰慕两位将军风采,一心想到两位将军账下听令,到了这里之后却被大将军留在息烽口领兵,卑职冒昧,想请两位将军和大将军说说,能不能调卑职到两位将军账下?”
沈冷问:“那是我还是他?”
霍丁连忙道:“两位将军都行。”
沈冷看向孟长安:“我没有问题,你有问题吗?”
孟长安:“你没有问题,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沈冷嗯了一声,然后和孟长安异口同声的说道:“那剩下的就是大将军的问题了。”
霍丁脸色一变。
沈冷道:“这样,我现在就派人到大将军那边请示,若大将军应允的话,你可以来我帐下也可到孟将军那边,随你挑就是了。”
霍丁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又不好立刻拉下来脸,还得继续陪着笑,可他怎么都觉得沈冷像一只得道的狐狸,就和裴亭山一样一样的。
霍丁是太子的一步长棋,他要想在军中有自己的实力就不能靠现在的任何一个人。
老一代的人,如裴亭山如谈九州如澹台袁术不可能为他所用,中生代如武新宇海沙唐宝宝之类的人,也不可能为他所用,新生代的沈冷孟长安就更别说,他想用?不针对他就已经是好事了。
唯有从新人里边培养,霍丁就是太子挑选出来未来他在军中的依靠,他相信以霍丁的能力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不难,也许连太子都没有想到,霍丁到了东北边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阻碍会是裴亭山。
霍丁真的是郁郁寡欢,息烽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
只好苦等沈冷和孟长安去裴亭山那边说,结果五天之后却等来裴亭山的任命,他正式被任命为息烽口领兵将军,息烽口常驻一千二百战兵以后是他的人了。
这是如遭雷击。
白山关,大将军裴亭山坐在书房里喝茶,窗子开着,以他的年纪,尚不惧风寒。
和陛下在长安城未央宫里不一样,东暖阁的那扇窗户不归陛下管,那是代放舟管的,可在东北边疆,诸事都是裴亭山的,他想开窗他就开窗,他想让谁调到什么地方,那就能把谁调到什么地方。
“太子手开始往外伸了。”
裴亭山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闫开松:“这次回京之后,太子也必然会和你接触,他越是表现的谦逊有礼你越是要当心,谨记这大宁是陛下的大宁,为臣者是陛下的臣而非太子的臣,将来太子即位你我自然效忠,可太子现在只是太子。”
闫开松垂首:“孩儿谨记。”
裴亭山笑了笑:“你们几个之中,你是大哥,我对你也最放心,你老成持重心思缜密,其实也无需我多交代,到了长安之后唯有一件事要切记,不要因为谁拜访了你就挨个回拜,边军之将回长安之会后过度交际那是大忌,给你送礼的可以来者不拒,但不要回礼,送给你的东西挑着喜欢的留下几样,其余的都交给兵部。”
“是。”
裴亭山看向窗外:“但是这个世上啊,最难办的就是人情世故,沈冷和孟长安有意把军功让给你,所以我推算着,陛下最不济也要提你为从三品,也许是正三品,所以这个人情我得还,霍丁是太子的人,太子和沈冷之间那点事我也略有耳闻,所以就把霍丁按死在息烽口吧。”
闫开松点了点头:“义父安排的妥当。”
裴亭山笑道:“看起来你经此一战和沈冷孟长安的关系也变得好了不少。”
“孩儿只是敬佩他们两个领兵作战的能力。”
“是两个好苗子。”
裴亭山沉默了一会儿,给闫开松倒了一杯茶:“不管陛下是升你为从三品还是正三品,对你来说都是好事,可对我来说是别离,你必然会出去独领一军,陛下多半是会安排你去北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闫开松心里一疼:“孩儿,孩儿会经常来看望义父。”
“说什么胡话呢?”
裴亭山把茶杯放下来严肃的说道:“领军之将哪有擅离职守的,你以后在北疆做事,要听武新宇调遣,他虽然比你还小几岁,可比你强的不少,多学学,要心无旁骛,至于我,距离离开东疆也不远了......”
闫开松刚要说话,裴亭山摆了摆手阻止:“听我把话说完,我收你们几个当义子,很多人都说是我收买人心,还有人说给你们义子之名就可以少给你们升迁的机会,然而有一件事你们都清楚,不投脾气,就算是在我门外跪死难道我就收他?”
他看了看闫开松:“其实我知道,你多半是陛下安排在东疆的通闻盒。”
闫开松猛的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裴亭山笑着摇头:“这个不必在意,若是不到离别时这话我也不会说,你敬我,便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儿,我这个做大将军也是做义父的便不会疑你,也不会疑陛下,是因为陛下从不疑我,通闻盒也好,不是也罢,你无需解释。”
闫开袖口里的松手都在发颤。
“孩子啊。”
裴亭山站起来走到闫开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亲生骨肉,我为大宁奉献一生,我是真的把你们几个当亲儿子看待,此去......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我不想听你喊我大将军,也不是义父,再见的时候,你喊我一声父亲。”
他转身摆手:“走吧。”
那一刻,大将军背影萧条,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太大了些,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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