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海城外,吐蕃国大营。
勒勤阔哥明台一脸愁容,看向坐在身边的老者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十万大军已经被挡在石子海小城外十几天,每一天的钱粮消耗都步是小数,这些放在一边,关键是宁人那边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莫说割地出来,现在就是公主殿下想进门都不容易,若耗到最后,吐蕃可能会落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还一无所获。
多大亏。
“宁人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吗?”
阔哥明台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柔和的切入点来问,毕竟坐在他身边的是吐蕃国的国师,之前对外宣称的时候他可没在送亲使者的名单之中,国师亲自来了,足以说明吐蕃国对这件事的重视。
因为宁人那边可是正经答应了的,只要事成,从山南道划出千里之地归吐蕃国所有。
吐蕃国那边坚信不疑,只是因为两个人。
其一,是这次暗地里找吐蕃国谈判的可是大宁的皇后,其二,就是国师。
国师姓苏。
国师也没说过,他说的皇后是前皇后。
到现在为止,宁国之内谁也没有想到,远在大宁西疆千里之外的吐蕃国国师居然是个宁人,还是大宁前皇后的亲弟弟。
“怕是出问题了。”
国师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哪里像是四十几岁的人,看容貌至少也有六十岁。
他叫苏韬略,在二十年前大宁皇帝李承远暴毙之后就远遁他乡。
她姐姐有野心而无胆色,他有胆色有野心,可是最终却不得不躲在异域他乡二十年,当年的事他觉得自己筹备的极稳妥,而且下手也极果决,皇帝死了,姐姐苏皇后临朝听政,他最不济也是大将军或是内阁大学士......可如今呢,他虽然已经贵为吐蕃国师,可在他看来,吐蕃国虽然在西域诸国之中算是比较强的,可和大宁相比,吐蕃就是一个土字。
真他妈的土。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成为吐蕃国原国师昊邻海的门客,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对他刮目相看,把他引荐给吐蕃国皇帝,又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失去权势,他成为了新一代的国师。
在他看来,他的计谋用在吐蕃国这些人身上,便是大材小用。
好在,二十年后,他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长安城里有人找来,是罗英雄的手下,说是如今大宁内忧外患,皇帝李承唐自己玩火,四方大将军对皇帝已经心生怨念,大学士沐昭桐更是对皇帝恨之入骨,若是操作的好了,当年未成之事,必有所成。
“国师,你来之前可是说的极笃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
“世上万事,没有万全。”
苏韬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再等一些日子,长安城里若是事成,消息会到,事败,消息也会到。”
“事败呢?”
阔哥明台脸色一寒,他可不似皇兄那样对这个宁人那么信任,归根结底苏韬略是个宁人,如今事关大宁,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意做一场戏,让吐蕃损失惨重。
“国师应该知道,车迟国,霍拓国,贴护国三国之所以可以配合,是我们应允了好处,如果他们拿不到好处,难保他们不会转过头去帮宁国......国师向来算无遗策,总不能一点预备的策略都没有想到吧。”
“灭车迟。”
国师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我与陛下说过多次,车迟国与吐蕃最近,三十万大军自然不能无功而返,以勒勤领兵之威,率雄军灭车迟最多不用一个月的时间。”
“那是。”
听到国师夸赞,阔哥明台心里立刻就美了起来。
“我领兵作战多年从无败绩,小小一个车迟我还不放在眼里。”
阔哥明台问:“可,那与宁国之事?”
“暂且不要想了。”
国师道:“勒勤可现在就分兵出去,留十万人在,大军连夜分兵后撤,宁人不会察觉,我以疑兵之计让宁人以为三十万大军皆在,到时候勒勤已经将车迟灭国,车迟这次也算是背叛了宁国,宁人自不会救之,勒勤回军之日,携得胜之威,挥军向北再灭霍拓,然后重兵驻守这两地,宁人也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呢?”
阔哥明台想到了那个小丫头,脸色有些不欢喜。
那个小丫头仰慕宁人文化,自幼跟着国师学习,一口的宁话比吐蕃国语还要说的流利,张嘴闭嘴之乎者也,引经据典谁也听不懂,吐蕃国上上下下,只有她对嫁入宁国是真的很期待也很欢喜,在她看来宁国必是处处皆美如天国一般的存在。
“我去找她说吧。”
国师起身:“勒勤现在就可去分派军务,将塔木陀留下,括善等将领勒勤自可都带去。”
“也好。”
阔哥明台起身:“那就按国师的策略办,拿下车迟与霍拓两国,回金账王庭之日也不会脸上无光。”
国师俯身拜了拜,离开勒勤大帐后朝着公主殿下大帐那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措辞......公主名为月珠明台,多年前求着他给取了个宁人的名字,叫明台婉宁,她不喜欢,硬是把明台两个字去掉,自己选了一个姓......慕,仰慕的慕。
慕婉宁。
已经十六岁的人了,虽单纯清净,可凡事都有主见,国师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教她那么多,以至于她的思想远超吐蕃国人,甚至比她父亲吐蕃国皇帝还要更高远。
她是真的一心想去大宁的,想看看国师描述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江山万里锦绣的大宁。
国师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宁人,归根结底骨子里还是忘不掉大宁的好,所以在给慕婉宁讲述大宁的时候,都是美好之处,可世上哪有绝对的美好,然而此时他若再去慕婉宁面前将他亲口描绘出来的天国说成地狱,她自然也不会信。
在公主大帐外等候了片刻,公主贴身侍女净胡姑娘笑吟吟的从大帐里出来,以宁人之礼相见,公主身边的人,都被公主影响,平日里说宁语行宁礼,处处以宁人方式生活。
“国师快请进,殿下已经等了国师多日,今天总算是来了。”
小姑娘净胡说不上有多好看,可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有若一弯新月,透彻如湖水,因为那双眼睛太好看,好看到足以让人忽略了她脸上的那几处小小的雀斑,也忽略了皮肤略微粗糙了些。
“臣参见公主殿下。”
进门之后国师立刻施礼,公主慕婉宁好像一只雀儿般从毡毯上起来飞到他身边,两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先生可不用这般生分,我说过的,先生不必给我行礼,因为你是先生,先生说宁人尊师重道,我当然不能坏了规矩。”
“公主......”
国师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
“可能,出了些问题。”
“什么?”
慕婉宁脸色一变:“什么问题?!”
语气都急了起来。
国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怔怔的站在那,公主的脸色也就越发的难看起来:“是不是因为父皇下旨以大军送我的原因?我听外面人说了,宁人重兵陈于石子海城,外面已经有过几次厮杀,虽然只是一触即回,可显然宁人是觉得我们来的目的不单纯,先生。”
公主看向国师:“先生派人去解释一下可好?宁人素来讲道理的。”
“宁人,其实是最不讲道理的。”
国师低着头:“宁人若讲道理,哪里能成就天下第一。”
“可先生当初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啊,先生说......”
“先生是骗你的!”
国师猛的抬起头:“我说的那些都是美化了的,是谎言。”
公主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难看的要命,那本来纯净的眼神里出现了绝望:“先生为什么要骗我?不对......先生不是骗我的,而是现在的局面不可控了对不对?”
她竟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从不会做吃亏的事,这些还是先生教他的......吐蕃三十万大军随行,自然不是单纯的送我,我怎么这么笨竟是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想对宁人动兵的,怪不得到了石子海城外却迟迟不得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先生,若你此时跟我说,我无法嫁入大宁了,还劳烦先生说的真诚些,不要有什么隐瞒。”
“公主......”
国师叹了口气:“其实陛下也是为公主着想,陛下想着,公主一个人在大宁都城长安生活,人生地不熟,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不习惯,陛下的意思是,是让大宁山南道靠近车迟国这边划出千里之地为公主领地,公主与驸马可居住在领地之内,以后回吐蕃也就方便些,若需要陛下照顾,也方便些。”
“先生不要骗我了,父皇疼爱我不假,可不会因为我而与大宁为敌,难道父皇不明白,如此一来,即便我嫁入宁国也不会有什么踏实日子过?宁人是容不得侮辱的,这是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先生忘了?我却不会忘。”
“先生当日说,宁人死可辱不可,然而谁想让宁人死,往往死于宁人之前。”
公主看向国师。
“先生,你自己的话,都忘了。”
一瞬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国师想起来,他那日喝了些酒,得意时还说了......别去试图招惹大宁,大宁最缺的就是动兵的理由,因为大宁的皇帝陛下很懒,懒的想理由,送上门的理由大宁皇帝会很开心的接受,宁军动便是风雷动,可令山河变色,大地颤抖。
就在这时候将军括善从外边喊了他一声,声音急切。
“国师,出事了。”
国师连忙出了大帐:“何事?”
“我们中了宁人的算计,宁人大将军谈九州根本就不在石子海城,而是带军攻入车迟,如今已破车迟都城,我们的后路......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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