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下了一场雨,雨水打在清溪殿外的芭蕉上,沈淮秀便是听着这个声音入眠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难得宁玠还未醒,正闭眼犹在睡梦中。
百姓都道太子宁玠惊才绝艳胸有谋略,沈淮秀打量了他片刻,看他天庭饱满隐有轩昂之气,的确是书中所说的帝王之相。
可往日里能呼风唤雨的太子此刻却静静躺在榻上,五官俊秀极了,倒像是京中哪家的贵公子。
那双惊心动魄的深眸也正闭着,无法窥得其中风采,可沈淮秀心里记得那双眼,那是一双看什么都深情的眸子,凝视片刻便足够让人沉浸其中。
清溪殿的榻是张圆榻,十分华贵,乃是请了京中最为出名的木匠所制成的拔步床,周遭悬挂着薄纱,身下的褥子也是软硬适中的。
饶是如此,沈淮秀一夜仍是数次惊醒,唯恐自己触及了宁玠的伤口,或是他夜半身体不适时无人照应。
宁玠受了伤,难得能得个清闲,沈淮秀并未出声唤他,而是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青叶青蓝进来服侍她梳洗,她换了身浅蓝色的交领襦裙,钗饰素净,正对着铜镜自照的时候,就从铜镜一隅瞧见宁玠不知何时醒了,正偏头静静地看着她。
沈淮秀急忙回身,移着步子走到榻前,唤道:“殿下醒了,臣妾伺候您梳洗吧。”
宁玠的伤在腰腹处,眼下还不能下榻,一切都只能简单了来。
“不必那么麻烦,你将陈钦唤进来就行。”
陈钦是宁玠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沈淮秀自然识得,听他吩咐便让青叶前去寻人,恰好陈钦就在殿外候着,听得动静连忙快步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伺候宁玠换了身里衣又简单梳洗了一番,顺带连药也换了。
这倒让沈淮秀清闲了起来,陈钦做这一切也没避着她,她就在榻边站着,原先害羞不敢瞧宁玠的身子,只是看到他身上伤口的时候,心中就再无那些旖旎心思了。
那伤口皮肉翻卷,内里血肉模糊,实在是伤的不浅。
饶是沈淮秀昨日瞥过一眼,今日再看仍觉惊颤。
宁玠昨日是昏迷着被抬回东宫的,没有瞧见她这一幕,眼下看她神色,便挑起一抹笑意道:“怕了?”
沈淮秀匆忙回神,她一介养在闺阁中的女子,何曾见过这种伤口,怕自然是有些的,眼下却更多的是心疼。
是的,东宫朝夕相对半年多,沈淮秀仍旧是对他动了情,否则哪来的心疼?
“臣妾是觉得殿下这伤委实太重了些,可见当时情况凶险。”她轻声说着,目光从伤口上移至他的脸上。
宁玠随即笑了笑:“是啊,凶险得很,差一点就没命回来见你了。”
“殿下。”沈淮秀怔愣一瞬微嗔道,陈钦还在旁边看着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玠也喜欢同她打趣了。
陈钦是个识趣的妙人,生得也是细眉细目,察觉自己碍眼了便笑着告退。
青叶青蓝进来布了早膳,沈淮秀动作轻柔地扶着宁玠半坐起身,给他喂了些粥食和点心。
她今日穿着打扮皆很素净,宁玠瞧着十分赏心悦目,便有心与她多说些话:“上回蓁蓁同孤说,你想要学骑马?”
他目光虽是探寻,开口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有些感兴趣的,想来还是想多瞧瞧外面的景致,不过臣妾也就那样一说,殿下身份贵重,自然该以朝政为重。”
她说的不娇纵不偏颇,声音婉转,如身份一样的恰到好处,宁玠却皱起了眉。
她这样端着,倒让他想起了夜里的她。
两人在榻上的时候,她可没这么温婉娴秀,处处顾忌着尊卑礼仪。
若是他重了些,她甚至会以指甲嵌进他的脊背,双眼蕴着一汪春水,哭叫着直接唤宁玠二字,胆大鲜活的很,怎么如今这样胆小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想便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无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所以孤再问你一次,是否是十分想学?”
沈淮秀愣住了,仔细地看他,半晌一字一句道:“自然是想的,殿下什么时间有空?”
宁玠笑了,竟有些难得的开怀:“孤还是喜欢你任性些的样子,从来也没有谁规定的女子必须事事遵循着规矩,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尽可以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
他思量片刻,又道:“待孤伤好了便带你去,翠云峰的风景的确是好,蓁蓁昨日不是说了待伤好后一同出游?届时便是个好机会。”
虽然是带有目的的一行,可若能两不耽误岂不更美?
沈淮秀便笑着应好,心头处有一根弦方才被他那句话带着拨动,蕴出些甜蜜来。
打从她一嫁进来,宁玠便开始给她放权,前段时间更是遣了乳母徐妈妈,极郑重地同她说,她就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如今他又和自己说,私下里可以娇纵些,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夫君了。
两人相视笑了笑,陈钦叩了叩殿门,扬着声道:“殿下,陆先生来看您了。”
宁玠微微扬眉,轻声道:“快些将陆先生请进来,顺便去沏一杯好茶。”
陈钦应是,宁玠要见客,沈淮秀也不好在这里待着,便从容道:“臣妾去看看给殿下煎的药有没有好,晚些再来寻殿下。”
宁玠轻轻点头,沈淮秀福了福身,轻声走了出去。
陆洵轻袍缓带,一步一步极沉稳地踏进殿内,身影瞧来有些魏晋风骨。
他行至半处,对着还未走出殿的沈淮秀行了个礼,沈淮秀亦是盈盈一福。
而后他便走到榻前几步的样子,目中带着关怀道:“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无人知他眼中还隐着淡淡的嘲。
宁玠由他授业,对他自是尊敬,这会便扬起唇角,道:“学生已好了些许,劳烦先生挂怀了。”
陆洵抚了把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宁玠脸色苍白,腰腹处缠裹的十分密,应是伤的不轻。
他派去的那些都是死士,一个能顶十个寻常的府卫,居然还是让宁玠活了下来。
他当真是命大。
“臣担不起太子殿下如此自谦,不知那胆敢行刺殿下的刺客,可是有了下落?”
宁玠摇了摇头,摊开垂在身侧的掌心,目光落在上头昨日打斗留下的几处擦伤来,轻叹道:“尚且没有下落,世上最难撬的怕便是死士的嘴了。只是学生有一点觉得很奇怪,学生难得出宫,竟就这么巧的被掌握了行踪,行动还如此迅速,此人应当是与东宫相熟的人才对。”
话说到这里,宁玠终于觉得是哪里不对劲了。
昨日宁云蓁同他说,怀疑那帮子刺客是其余皇子对他心生嫉妒派来的,可宁璋宁昭宁曜早已不住在宫里,自己出宫身边又是只带的最为信得过的心腹,那人是从何处得了他的行踪?
总不能日日派人蹲守在三重宫门下等着他吧。
还是说,刺客另有其人?
听他这么一说,陆洵心中就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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